“我害怕……詠微,我害怕。”文懋卿垂眸,眼淚汩汩而流,“功敗垂成之際,我害怕走了彎路就回不來了,我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懋卿,你什麼意思?”公孫一疑惑不已。
文懋卿隻好伸出手,露出一節凝霜皓腕:“……我中毒了。”
公孫一卻是笑不出來,也不顧君臣之禮,沖上前為文懋卿把脈,點塵不驚的公孫公子面上出現了一絲裂痕,他驚道:“怎麼會……”
“出了些意外。”文懋卿努力笑着,盡可能裝得坦然道,“無憂已經在試着配置解藥,可是一直沒用。跟着聿策的探子也找不出他那邊有什麼線索……”
公孫一很快反應過來,帶着滔天怒火:“是文聿策!是他!”
文懋卿試圖開解公孫一,佯作開懷道:“詠微通曉世間法,早就看透生死了罷?既然人都會死,也就不會難過了。”
“我如何能不難過?”公孫一道,“若死亡是必然,我能夠接受,卻未必能夠坦然面對你離開。”
文懋卿一愣,自嘲笑道:“是我想錯了。也許你們,你、多闊霍天生擁有感悟自然、感悟人世的天賦,又浸淫此道多年,比我們這些俗世人要看得多、看得遠、看得透徹,這才叫别人以為,你們是通曉天機、無所畏懼的。”
“我通曉天機,可為何沒有早早懂你的恐懼。”公孫一不住淚流,他抱住文懋卿,“我自以為我們時間還長,理所當然地想象我們成親後繼續攪弄風雲,實現我們的抱負,卻忽視了你的心情。”
“我怎麼能怪罪你,我都對你做了什麼……”他的眼淚滴在文懋卿的脖子上,是滾燙的。
文懋卿一開始是害怕的,可公孫一的眼淚滴在她身上時,她反而充滿勇氣。她也抱住公孫一說:“我已經不害怕了,詠微,别難過。”
她還在開解、安慰他——這更令他自責難過,明明是她身處樊籠。
公孫一伸出手,他的手指纖長、骨節分明,一隻手将文懋卿的手牢牢包在手心,另一隻輕輕覆在文懋卿臉上。他的眼神慢慢劃過她的眼睛、臉龐、嘴唇、脖頸,一直到心口才停下,又重新盯着她秋水般的雙眸,指着她的心口說:“把文懋卿放出來。”
“每次害怕、難過、沮喪、不安、自責就躲起來的文懋卿,把她放出來,”公孫一繼續說,也不管文懋卿現在是怎樣泫然的表情,“這個對着所有人都得體的太女,藏起了我的懋卿,把她放出來。”
“如果她不出來,我該怎麼抱抱她?”公孫一問。
文懋卿眼前再次朦胧一片:“如果她出來了,堅持不住了怎麼辦?”
她忽然不可自抑得難過起來,這種難過要比先前任何一種難過都揪心,像是這十多年的委屈、害怕、渴望一下子湧上心頭,直酸楚得她要落下淚來。
“懋卿,你可以的。”公孫一喚她,将她從深淵中拉出來,文懋卿擡起頭看他,眼中水光潋滟,“你記不記得天子和齊氏都曾讓我為你占蔔太女之位?”
文懋卿點點頭。公孫一一笑:“其實每次占蔔,都是兇卦,可是你總能化險為夷。天意阻不了你,人也一樣。”
“你一定可以做到一切想做的事。”公孫一重新抱住她,親親她的發梢,“隻要你活着,我都會盡我所能助你。所以,文懋卿,你要好好活着。”
“我不會放棄任何希望。”文懋卿低聲道,“我心同我志,此生無轉移。”
“好。”公孫一壓抑着聲音笑了,“懋卿,我總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等見了你卻不知道說什麼,隻覺得你還在我身邊就好。”
公孫一将一個繡紋别緻的香囊放在在文懋卿手心,聞着還有些草藥味,令人神清氣爽起來。文懋卿笑笑,将香囊拿起來細細打量。
“裡頭是驅蟲避毒的草藥,希望對你有用。”公孫一說,“無論是你的臣子,還是你的心上人,我現在,隻希望你千歲萬歲,百毒不侵。”
小榭外風雪依舊,似鵝毛,似白花,一點一點積在屋檐上、蒼木上,直到整個宮殿都白茫茫一片,如天地間再無色彩。
文懋卿不知怎的想起多闊霍,又想到屈筠的話,她自語道:“天意,真的容不得我嗎?”
“天意?”公孫一輕輕推開文懋卿,他依舊笑着,伸手抹去文懋卿的淚痕,“我記得勐平君問過我,‘倘若有天王姬與天意相違,你當如何?’”
“你當如何?”
公孫一釋然一笑:“我說在公孫一這裡,在萬民心裡,殿下永遠不會與天意相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