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不知道自己呆坐在書房有多久,她隻記得鄒邈拂袖而去的身影和三位太女侍慌忙告退的神情。就像她也不知道公孫一什麼時候等在了書房外。
“殿下說有事要告訴我,所以看他們一走我就來了。”公孫一拱手道。
“你都聽見了吧?”文懋卿問,她看着公孫一故作淡然的神情,“詠微,我很了解你。”
公孫一搖頭:“聽見了,可我能怎麼辦呢?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一輩子退居小宗伯的身份。”
“詠微?”文懋卿聲音顫抖。
“詠微心如磐石,磐石無轉移。若懋卿的心依舊,詠微還是懋卿的詠微;若殿下心已改,詠微便是殿下的公孫小宗伯,明君忠臣,亦不會變。”
“天子之位是我想要的,你也是我想要的。”文懋卿問,“為何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公孫一蓦然濕了眼眶,目光充滿委屈和不可置信:“你讓我以何身份?天子寵臣,還是太女面首?我可以為你傾盡一切,但絕不受半分折辱!”
他憤然離去,步子邁得很大,似乎再也不想見到文懋卿。文懋卿感受他的衣袖從指尖劃過,心下一慌,當即追出去:“詠微!等等我!”
公孫一怒意上頭,根本不想聽文懋卿說了什麼,徑直向外走。文懋卿追不上,隻好一路小跑,外頭風雪愈刮愈烈,直要将人吹倒。
“詠微!”
“殿下!”“殿下!”
身後一片嘈雜之聲,公孫一還是沒忍住回頭看,卻發現文懋卿因為跑得太急跌在雪地裡,瑾、瑜急着檢查文懋卿的傷勢,他心裡着急,顧不得還在生氣,忙回去看。
“懋卿,哪裡傷着了?”
“沒有,沒有,”文懋卿眼眶含着淚,雙手扯着公孫一的衣裳不肯放手,“你肯停下聽我一言就好。”
她忍痛對着公孫一笑笑,又對瑾、瑜二人道:“你們去書房把公孫小宗伯和我的大氅拿來。”
二人唯唯離去,公孫一便扶着她到最近的小榭坐着,文懋卿知道他還在氣頭上,不願跟她說話,所以她也安靜地等着,直到瑾、瑜将二人衣物取來又退下,她才開口:“我此生絕無折辱詠微之意。”
公孫一還是不說話,文懋卿等了很久才聽到他問:“追不上為什麼不讓宮伯攔住我?”
“我想你自願為我停留,不想勉強你。”文懋卿說,“如果……如果追不上你,就當你給了我一個答案。”
公孫一氣得站起身:“我竟連生氣一會兒都不行?你言語輕薄,連哄哄我都不願意?”
“不是的!”文懋卿忙道,“我沒有半分輕薄之意,我隻是想說,我不會放棄天子之位,對你的心意也一如往昔。可确實委屈了你,你該有拒絕的權利。”
“我從未想過要你為我放棄你一直以來的目标,隻想有個身份與你長相厮守。”公孫一轉身面向文懋卿。
“這哪裡是我們能掌控的事……”文懋卿歎息,又說,“當年季臻想将我與潆泓剔除奪嫡行列,所以向父王谏言與褚家結親。今日鄒太保和父王不過是故技重施,想讓我慢慢退出朝政。”
“就算我身為太女又如何?在他們眼中,文聿策天生比我要更适合那個位置。”文懋卿一哽,“因為我的身世……更因為我不是太子。”
“太子尚能廣結姻親鞏固勢力,而我一旦與你結親,所有世家都會默認我是公孫家的夫人,而非文家的太女、未來的儲君,他們焉能允許我繼續執政,繼任天子?”
“等我真的為人婦,他們隻會将新婦、主母、母親的責任堆在我的肩膀上,天下人隻會将我視為公孫夫人、未來世子的母親,他們會忘了我是煊赫的太女、造福百姓的天女。”
“我還沒有實力與所有世家抗衡,也沒有把握能堵住天下悠悠衆口……”
“可我已經見識過更廣闊的世界,我已經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我不想退居四方庭院之中,我不想一生由别人主宰。”
“我走了很多年,才真正擁有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讨好别人,不需要膽戰心驚地擔憂明天還能不能活着,我不可能後退。”文懋卿望向公孫一,“芥子、子珩、簡舒、勐平……你們奉我為主,難道想見我前功盡棄?”
公孫一聞言坐下,他已經有一絲松動:“世道艱難,于你猶甚,我們都看在眼裡,但就算他們有機可乘,我們結為秦晉之後,總有機會逆風翻盤,就如從前一般。”
“可你說心悅于我,又不願與我成親,我……”公孫一對着文懋卿說不出重話,隻道,“何須管他們議論什麼?我們隻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