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天慢慢重新亮起來的時候,秦府内院零落得散落着幾片落葉,無人看顧,這着實少見。
“加炭。”内室有人說道,又帶起一片淩亂,上元的冬天原來是這樣冷。
秦逸躺在床上,看着宮人寺人匆匆忙忙地從他身邊來來去去,疾醫急得滿頭大汗,顫抖着手為他診治,讓他生出些不真實之感,他笑了笑,心中卻還系着一根弦。
“稚幽……”他叫道,于是周圍宮人又匆忙喚着“公子醒了”叫來公子稚幽,秦稚幽顧不得手中藥材,跑向秦逸。
“兄長……”他在哭。
秦逸笑了:“莫哭。稚幽……勐平君,來了嗎?”
“來了!”秦稚幽喊道,匆匆将勐平君請到秦逸床前。
勐平君面露憂色,握住秦逸的手:“玉朗,勐平在此。”
秦逸重重咳嗽幾聲,坐起身來,秦稚幽慌忙扶他,又給他塞好軟墊,坐到他身前聽他說話:
“稚幽,文聿策此時何在?他在蕲年宮?”
“是,天子令他陪伴左右,幫忙處理政務;因屈宗伯占蔔曰益,又因天子身子有恙,諸世家皆無異議。”
“勐平君,這個人才是最可怕的……可怕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可憐無害,可怕在他有能力又沉得住氣,可怕在……殿下始終将他當作自己的弟弟。”秦逸歎氣道,“殿下不想殺他,我們便隻能抑制他勢力。”
“天子魚符在殿下手中,禁軍和夏官府司已盡聽殿下吩咐。”勐平君道,“太女府兵和黑袍軍也都安置妥當,不會給文聿策一絲作亂的機會。”
“好,好……上元兵權,隻能歸屬殿下一人,如此才能保護她在衆多勢力中立于不敗之地。褚家軍是不是還駐守在北邊防?”
“是,清晏調遣部分駐軍東移,以此防範柔然趁機而入。”
“清晏兄用兵如神,我也不用再擔心了……”秦逸伸手敲了敲額頭,“子珩和詠微呢?他們是殿下在世家中最大的支柱,如果我倒下了,也隻有他二人能為她斡旋了。”
“公孫家和簡家你放心好了,公孫小宗伯和簡夫人俸祿連升二級,子珩又官居太傅,不會有人敢對他們下手的。”
“那就好。”秦逸輕輕一笑,轉頭問秦稚幽,“那趙粵可有聯系你?太女的财庫,全仰賴你們了……稚幽,上元世家的銀錢交易,你早晚都要弄清楚的。”
“是……稚幽明白。”秦稚幽隻死死拽住秦逸的衣角不肯撒手,已是哭得眼睛紅腫。
“兵、權、錢,她都有了,那我就放心了。”他現在臉色看起來比剛才更蒼白,醫者急忙為秦逸紮針,才令其臉色稍稍紅潤。
“謝氏詹子已入上元,為殿下安撫受傷的百姓。”勐平君道,“民心所向,殿下如今可安坐高台,玉朗不必挂念,好好休息。”
秦逸卻搖頭:“勐平君,你記不記得,我們收網那天,吳兕全程都在為文聿策保駕護航。此人向來忠君,對天子唯命是從,我怕殿下獨攬大權之後,天子心有不滿,轉而支持文聿策……”
“若文聿策真有此意,”勐平君陷入沉思,“他定會想方設法從齊城中招募兵士,也隻有那裡的百姓暫時不歸屬任何一方勢力。”
秦逸露出安心的笑容:“勐平君,有你在殿下身邊,我也就放心了。但此刻殿下不能對文聿策下手,他是救天子于危難的功臣,若是我們貿然對付他,難保不會有人離心。”
“我明白。我會小心應對的。”
“我已經向殿下請求南下。”秦逸說。
“可你的身子……”
“我知道。”秦逸笑道,“料想今日便是我長辭之日,所以想将之後的計劃托付給你們。”
“兄長不會死的!”秦稚幽忽然哽咽道,秦逸笑笑,又說:“人都會死的。”
“勐平定不負所托。”勐平見秦逸心意已決,承諾道。
“我身後的消息,不要傳出去。稚幽,稍晚你帶着我屍首乘轎辇入宮見姑母,再找人假扮我領長吉等秦府府兵出城,就說我奉命南下。”秦逸說,“詹子等謝氏學子,會喬裝藏在我隊伍中。”
“詹子?”
秦逸點點頭:“謝氏仁愛之名譽滿天下,由他們前去招安最合适不過,不是嗎?”他頓了一會,似乎在平複呼吸:“若讓天下人知道謝氏也屬意殿下,民間将無人能動搖殿下儲君之位。”
“可是詹子,他願意嗎?”
“我已經與他交涉過,他隻負責安撫百姓,其餘事……”秦逸一笑,“他說謝家家主有命,謝氏人随殿下安排。”
勐平君訝然,而後釋然一笑:“你的計劃,我明白了。”
秦逸也就不再多言,隻從枕頭後捧出一疊信:“稚幽,若是殿下問起我,你就說我行蹤隐秘,隻讓殿下看我的家書就好。”
“兄長忽然給殿下送信,殿下一定會起疑的……”
“她不會生疑的。”秦逸笑道,“殿下總是相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