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坐在中殿主位,等待派出去的小隊歸來。
她沒想過第一個回來的會是季臻。那個清癯挺拔、淡如煙波,像隻是遊走紅塵的人。
今日文懋卿穿得便是燕國的金絲凰紋長裙,似乎她從未離開上元皇宮,看上去很有些玉葉金柯的意味。
季臻笑了笑,看着她那雙變得愈發溫柔缱绻卻又藏着危險光芒的眼睛,王笙也好、虞弼也好、任何人都好,他們沒有一個人可以畫出文懋卿,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在書信裡描繪出真正的文懋卿。
他上前幾步走到文懋卿身前,比所有人都離她更近,輕輕行禮,輕聲而鄭重地說:“殿下安。”
“季侯安。”文懋卿笑着跟着他說道。
文懋卿再等了一會兒,最該出現的人還是沒有來——硯山隻有季臻,沒有文聿策。文懋卿一笑:“看來有人并沒有聽天子之令乖乖南下。”
季臻也坦然一笑:“你在我們計劃之外。”
“會有一件事更在你的計劃之外。”文懋卿笑道,“谷孫!”
谷孫即刻上前,聽候文懋卿命令。文懋卿道:“我們要多謝季侯,辛苦募兵練兵,把你們送到我身邊。”
“你!”季臻身邊幾名兵士拔刀欲維護主君,黑袍軍卻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入殿擋在文懋卿身前。
“我沒事。”文懋卿說,制止他們動作,黑袍軍迅如雷電,即刻分立兩旁。
文懋卿對季臻笑道:“不知道聿策弟弟在上元有沒有什麼收獲,若是沒有,回頭又看見季侯募的兵都在我這裡,會不會懷疑季侯别有用心?主君之疑,還請季侯小心。”
文懋卿不僅奪了他的兵,還讓季臻和文聿策之間生出一道緻命的裂痕,此招不可謂不妙。季臻沒有露出怒意,或者說,他根本沒有生氣。他隻覺得異常興奮。
那是一種真正遇上對手的蠢蠢欲動。
能在齊王重重把控中順利南下已是不易,在困窘之中仍有此等膽量心計轉危為安,更是難上加難。可面前的人不僅做到了,甚至在王位之争中成為了唯一的赢家。
“多謝殿下挂念,相信聿策王子自有其造詣。”季臻強調道,“殿下的的親信兵馬遍布上元,一時之間齊王是傷不了天子和諸位王子王姬的。”
文懋卿笑得意味深長:“季侯果然消息靈通。”
“殿下長大了,身不在上元,上元卻時刻在你掌握之中。”
文懋卿低頭自嘲道:“無論懋卿再怎麼成長,始終逃不出季侯的眼睛。季侯對我了如指掌,我卻對季侯一無所知。”
“因為殿下現在不懼怕任何人,也并不在意臻。”季臻道,“殿下最了解臻的時候,是最害怕臻的時候,那時殿下時時将心思放在臻的身上揣摩,所以了解;現在并不害怕臻,也不在意臻,所以不了解。”
文懋卿垂下眼眸:“我時常覺得看不透你。我在上元時,常覺得有人暗中相助,是不是你?”
季臻隻要回答,文懋卿就能隐約摸到他的布局、他的想法,季臻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殿下不是想知道臻是否助你,殿下想知道的是臻的計劃。”
如果是以前的文懋卿,季臻也許會告訴她,可是現在的太女成長為一隻真正的猛獸,是他局裡要防備的變數,所以他沉默以對,文懋卿倒是笑了,說道:“以前是懋卿三緘其口,現在情況倒反過來了。”
“至少我們現在的目的是一樣的。”季臻笑了。文懋卿看了看季臻,他看起來要比從前更瘦,卻不顯弱,正是神清骨秀的模樣,隻有那雙眼睛一直沒有變過,溫和、明亮、銳利……像狼。
而此刻那雙狼瞳的目光,像一潭清水圍繞着她,淡淡地要将她吸進去。
文懋卿不知該慶幸他們依舊能夠同仇敵忾,還是擔憂自己是不是依舊在他棋盤之中。他是她的師兄,可以硬着心腸看着她掙紮,看着上元被鮮血洗過一遍又一遍,再利用她的善心達到他的目的。
可是她卻始終不行。她以為自己對他可以隻剩下算計,然而不可忽視的絲絲酸澀纏繞在心頭。她再怎麼成長,再怎麼狠辣,依舊是那個想保護所有人的文懋卿。
“殿下!殿下!”二人僵持之際,燕王和子丕也入殿了,“原來季侯也在。”
“燕王。子丕兄。”季臻向二人見禮。
燕王還氣季臻騙他養兵的事,繞過他向文懋卿禀報道,“公子解灰溜溜回齊國去了,殿下,此戰我們大獲全勝!”
文懋卿起身向燕王和子丕行禮道:“也要多謝燕王和先生鼎力相助。”
“齊賊逃了,淮水驿站可以通行,守臣願為殿下親自領兵殺回上元,誅殺逆賊齊王!”燕王擲地有聲,向文懋卿一揖。
文懋卿将燕王扶起道:“還不急着回,我們要先拿下齊國。”
“什……什麼!”燕王大驚,文懋卿解釋道:“我們貿然打回上元,國中無人,公子解攻打燕國不就如探囊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