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昊蕉台。

屈宗伯、公孫小宗伯、太祝、太宗、蔔正、太史等人已然在列，文夔傲然站在首位，聽占蔔祭祀之詞，一切如往年一般，季臻垂眸掩去眼中興味。

隻是待文夔上前正要宣讀大赦辭時，台下罪奴中忽有一人推開守衛跪地哭道：

“文天子！奴有冤屈！罪奴要狀告司寇虞家，搜刮民脂、濫刑濫罰、逼民為惡，種種罪行罄竹難書！罪奴所言非虛，呈上狀令，願以死證己清白！”

說着他一頭撞在昊蕉台上，血濺當場。

昊蕉台自建立起便是祭祀重地，象征國運王命，何人不是尊之敬之？因而衆人一時震驚，竟無人反應過來。

虞沖措手不及，手欲握緊腰間武器，卻反應過來自己已然除械。他立馬低聲向心腹道：“召集兵馬，計劃提前。”心腹即刻領命而去。

“來人！呈上狀令！”文夔最先從怔愣中回神，怒如雷霆，祿正踉踉跄跄捧來狀令，文夔細看，盡是虞家狐假虎威之罪證，仗着判罪量刑之便為惡上元，甚至大有賣官鬻爵之勢。

文夔怒不可遏，當即下令：“将虞氏收圜土，虞家族人囚于府中，待禦察司查明再做打算。”

王笙快步上前提醒道：“天子，禦察司也是虞家中人任職。”

文夔一愣，恍然想起先前王笙提出建禦察司時他将此職安排給了虞司寇，怒極反笑：“好啊，予一人本意是讓虞司寇舉薦人才任職，他倒是直接安排了自己人。王笙，此後你便接手禦察司，徹查此案！”

“唯唯！”王笙從天降之喜中回神，下跪接令，聲有顫抖。

文夔拂袖離去，寺人宮人惶恐跟上。衆臣不敢交談，目光卻幾相交接，陸司空伫立良久，與季臻遙遙相網，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後方離去。

“天子緣何動怒？”宮人見天子回殿，紛紛跪而行禮，簡舒着華服候在信陽宮門口，也福了身子道，“今日祭祀當合吉兆，是誰如此大膽，拂了天子威嚴？”

不說還好，一說更是火上澆油，文夔身後的寺人已是兩股戰戰，匍匐在地。

“虞家搜刮民脂，養了批虞家府兵監控上元各府門，打着孜夫的名義斂收諸侯朝貢，其心可誅！”文夔想起狀令中細數虞司寇罪責，心想就這些還不夠，還需要再添一把火。

文夔朝身後嚴厲道：“都起來，這般跪着成何體統？”衆寺人宮人唯唯，顫栗而起。

文夔便牽着簡舒的手腕一同進了殿門道：“舒為予一人研墨，予一人倒要看看這幾日上來的奏疏還有沒有虞家的人。”

簡舒溫聲應了，卻是淺淺笑着。就是今日，她想，懋卿殿庭之辱，今日就要虞家悉數奉還。

“虞巳良何在？”文夔将手中奏疏扔在桌上道，“将他帶上來，予一人要問問這虞士師何以颟顸至此。”祿正唯唯而去。

文夔冷笑不止，指着奏疏道：“今日昊蕉台，有一人死谏狀告虞司寇種種惡行。不看不知道，虞沖發現此人告禦狀之意，竟囚其于府，發配其家中衆人。虞巳良愚蠢至極，竟提前告知虞司寇要去揭發他，因而生生被壓了下來。”

簡舒看似在看着奏疏，眼睛卻不停往桌上掃，心道奇怪，懋卿曾說收集的虞沖罪證表有特殊紅墨印記，細看可見紅墨中夾了金粉虎紋圖案，可她卻不曾看到桌上文書有任何痕迹。

祿正此時來報：“禀天子，虞士師已到殿外。”

簡舒回神，聽文夔說了聲：“宣。”

虞巳良已然是白發蒼蒼，顫顫巍巍跟在祿正身後進來，越近一分簡舒的眉頭便越是舒展一分，因為那虞士師衣袍角上，正有那特殊的紅墨印記。

“禀天子，巳良拜見天子，願天子福壽綿長。”虞士師跪拜在地，恭敬回道，“天子明察，巳良已被削去官職，不再是秋官府司的士師了。”

“子爵被剝，予一人竟也從未知悉。”文夔鷹目微眯，“虞司寇真是好大的膽子，一手遮天到這種地步。予一人說你此事後擢升司寇，你聽是不聽？”

虞巳良像是渾身戰栗，驚極喜極，匍匐道：“謝天子恩賜！巳良感念天子恩德，定盡忠職守，不敢怠慢！”

文夔煩躁地揮揮手，阖目道：“予一人看見你之前的奏疏，你且細細道來。”

虞巳良行了大禮，道：“巳良出自虞家旁支，雖年長，卻因庶出而不能繼承虞家伯爵，隻能依附虞司寇當個士師。”

“告禦狀者乃陸紫竹，身為築師，在冬官府司掌器府，數月前因不肯為虞司寇私造器物，竟被誣陷貪污受賄被免了官。陸紫竹與我乃是忘年之交，我有心為他平反，卻也被罷了官。”

“私造器物？”文夔問，“何物？”

“戰馬軍備，武器盔甲，諸如此類。其從賭馬鋪、典當行等大肆斂财，以上下打點。”虞巳良叩頭道，“我們苦苦收集虞司寇罪證，卻又被虞家耳目發現，在牢中一待數日，直到今日大赦混在罪奴之中，才有幸面見天子。”

“反賊！”文夔怒斥，想了想笑道，“也難為你們有這般能耐挖出虞家私隐。”

簡舒見勢不妙，轉移話題道：“天子腳下，哪怕是富裕如陸家竟也受制于虞家麼？”

文夔面色森然看她一眼，簡舒也不懼，繼續道：“父親在世時對舒說道，專權擅勢，擅矯主命以自顯貴，如此者賊臣也；使白黑無别，是非無間，如此者亡國之臣也；虞司寇此人，實在是令天子名譽大損，令主布惡于四方境内。舒為天子擔憂！”說着屈膝盈盈一拜。

文夔面色柔和下來，拍拍簡舒的手臂，讓她起來：“現在正是要将虞家連根拔起，正人心、通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