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與詠微決定先前往當鋪,囑咐侍從接到阿青後,将她安置在詠微房間,讓墨留在莺台接應,等文懋卿來接。因文懋卿身着華服怕行動不變,向詠微借了身尋常人家的衣裳,一切打點穩妥後二人才動身。
“女公子想要典當這金簪?”當鋪主人細細打量着小巧精緻的碧玉瓒神鳥簪子,說道,“用金線刻成鳥羽,層疊錯落,又以美玉為飾,這絕非凡品啊!”
“店家好眼力,這是天家賞賜。”文懋卿笑道,“家主面見天子時,侍奉天子得力,因而得賞;我等也沾了點光,若非家中變故急需轉圜,此物定要與祖宗牌位一并供奉。”
“私下變賣聖物,可是流放之罪啊!”店家将簪子推回文懋卿手中,“别說我,這裡誰都不敢收!小心得罪貴人,把我們都……走吧!”
“咳咳咳!”詠微适時劇烈咳嗽起來,文懋卿知道他身體康健,此舉是在配合自己,于是也跟着演起來,忙輕撫詠微後背,店家也急急為詠微倒來一杯水。
“這位公子無礙吧?”
“多謝店家好意,怪我身子不好,需要家裡人冒險。”詠微虛弱道,“可我聽阿青說她爹爹就是當了那聖品,才将她從莺台中贖出來,還以為……咳咳咳,誰想這麼小的孩子還會騙人。”
“阿青?阿……哦你說妎和午章的女兒?”店家恍然大悟,文懋卿與詠微私下對視一眼,聽他繼續說,“午章倒是确實來當過,可是……哎呀,反正秋官府司不是派人把那鳥首紋玉戈收繳回去了嘛?何況上次我也不想收,是……”
文懋卿倒想繼續聽,可店家卻适時打住:“算了算了,你們還是走吧。”
問是問不出來了,可也并非一無所獲,文懋卿于是扶着詠微往外走,店家卻在他們身後喊住他們:“女公子,公子留步。”
二人停下,那店家卻将文懋卿和詠微的手疊在一起,塞了一袋布包在他們手中:“這些錢不多,但你們先留着應急,千萬不要像他家那個爹一樣,毀了一家人啊!”
文懋卿愣在原地。詠微倒是先反應過來,向店家道謝,說日後必定報答。那店家看樣子就不信詠微能報答得上,隻揮揮手叫他們趕緊回家。
不知走出多遠,文懋卿才将布包放回詠微手中:“我心中實在好奇,善與惡是否真能共存。”
詠微将布包納入懷中,笑道:“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
文懋卿與他相視一笑,說回正事:“詠微,那店家說秋官府司派人收繳了典當的鳥首紋玉戈,可是……我不妨告訴你,其卷宗上寫的是未能尋回,不了了之。”
“你想說那店家隐瞞了真相。”
“不僅如此,那店家還狀告午章偷盜賭馬鋪的馬形金鑲玉。”
“如果午章真偷了金鑲玉典當,又何必要再去典當聖賜之物?”詠微說,“偷盜之罰和全族流放之罰,孰輕孰重焉能不知?”
有時候與聰明人講話是一件無比快意的事,文懋卿真真體會到了,這正是她看完卷宗感到不對勁的地方。
“午章此時就在秋官府司關押,卻并非因為偷盜,也并非因為藐視天子。”文懋卿鄭重對詠微說,“有人以此陷害他,是為了逼他為己所用,做一件更危險、回報卻更高的事。”
詠微認同地點點頭,說道:“如果是我想逼迫午章為我驅使,偷盜之罪與典當禦賜之罪,我一定會選擇後者威脅他;可我也知道,搶和偷聖賜是沒用的,如果午章發現東西不見了,一定會第一時間報官。”
文懋卿思索道:“而如果我是午章,是萬萬不會交出天家之物任人宰割的……”
“所以……”二人異口同聲道,“賭馬!”
“如果午章愛賭,會不會是有人先在賭馬鋪把他的家當全部騙光,再讓他以玉戈為抵押,給他賭馬鋪的金鑲玉,讓他抱着翻盤的希望去典當鋪。”詠微道,“可是他又怎麼敢抵押玉戈呢?”
“因為他知道買賣玉戈都是重罪。”文懋卿也有些豁然開朗,“可他沒想到,背後之人的目的根本不在玉戈,而是他這個人。所以背後之人甫一得到玉戈,就送往當鋪并報官,誣陷午章。”
詠微回想着:“店家也說他‘本不想收’,還提醒我們‘小心得罪貴人’,他知道有人要給午章下套,并不得已同意當了幫兇。”
“确實有此可能,根據卷宗記錄,午章離開賭馬鋪和秋官府司拿人間隔不過一盞茶……時間之短叫人不得不懷疑。”文懋卿凝重說道,“整個案子中,隻有秋官府司才有能力藏起玉戈并對卷宗做手腳。”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奪嫡殺儲了,如果官員乃至家族能夠對刑獄之事一手遮天,那麼國之利器又有何公正可言?父王被架空難道不是在朝夕之間?
莫名到訪的異族、蠢蠢欲動的諸侯,如今還有這陸家的刺客、欺君罔上的秋官府司,文懋卿覺得有一張鋒利的大網正被慢慢織就,每一寸被網觸碰的肌膚都會鮮血淋漓。
詠微亦是半個天子之臣,受家中影響對朝堂之事頗為敏感,此時也知道其中利害,他心知文懋卿在查的事必然大有隐情,不能再以尋常心思看待,因而扶住文懋卿肩頭:“我們再去賭馬鋪看看。”
“詠微,你會賭馬嗎?”
“我隻見過别人賭馬,自己不曾試過。”詠微道,想了想又從懷裡拿出一個樸素的錢袋子,“你想讓我進去賭馬混淆視聽麼,我倒是帶着錢。”
她說什麼詠微都信她、依着她,可是她怎會叫詠微犯險?文懋卿心中一甜,拿過詠微手中的錢袋子:“那我賭你沒見過女公子賭馬。”
“你……”詠微神色一凜正要阻止,文懋卿卻握住他的手臂勸道:“放心吧,你知道我家世貴重,不會有事的。何況你久在上元,對他們來說面熟得很;可我回上元不到一年,又少出家門,他們認不出來才會放松警惕。”
詠微松開了拉住文懋卿的手,隻道:“那你去吧,不過,我也要進去看着。”
文懋卿笑了笑,率先進入賭馬鋪。這裡頭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樣,除了通過一個長長廊道進來的門,四周沒有一扇窗戶,不過到處都點着蠟燭,燭火照耀下,真有些不分晝夜。
文懋卿是個生面孔,很快引來店中掌事詢問來意。
“家中哥哥聽聞謝夫子就在上元,非得來一睹謝夫子真容,我覺得談詩論道着實無聊,所以在街上到處逛逛,誤打誤撞來到貴地,這裡是做什麼的?”
掌事搓搓手笑道:“這裡……這裡是愛馬之人博弈的地方。女公子有刀币麼?愛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