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我就這樣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個大反派?
張良要恨死我了吧?他若知曉,定然會後悔那晚為何心慈手軟沒有當場掐死我,以至于讓我有機會洩露如此驚天的秘密。
或許還會懊惱為何如此大意,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以緻讓我知曉了黑龍卷宗和千機密語之間的聯系。
但我想說,你不用懊惱。這不怪你,任誰也想不到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絲毫危險性的我,是個擁有上帝視角的bug般的存在。
偏偏這個bug還老出bug。
算了,張良反正已經恨死我了,不差這一個。
焦慮是因為躺得不夠平,隻要完全躺平就不存在焦慮。
隻要不在乎生死,不在意他對我的看法,又有什麼好焦慮?
焦慮這小小的看似不起眼的事像是西伯利亞的蝴蝶扇動翅膀引起一陣龍卷風?
呵!這關我什麼事?焚書坑儒本就是闆上訂釘的事。我可不認為我有這麼大能耐。
我努力去經營去斡旋,結果萬般不如人意,除了躺平我還能怎麼辦?
撫了撫額,掌腹揉了揉眼,指根沒入發間,深歎一口氣。我隻得如此自我寬慰了。
略作舒緩後,心下卻又泛起一陣心疼。
不知扶蘇此次要調查齊書一事,是會先知會一聲,還是會來個突然襲擊。
從他的目的來看,那必然得突然襲擊了,否則豈不是給對方充足的時間來應對?
如此一來,張良定然措手不及。
沒有早做準備,屆時他心中定然無比焦急,若是教帝國查出個什麼來,整個小聖賢莊便會遭受滅頂之災,這對張良來說是無與倫比的精神壓力,不亞于我所經受的。
即便對他滿腹怨怼,此刻那份已被我深埋于心的情愫在懊惱和自責的牽引下,又浮上心頭化成一股心疼,讓我感到萬分愧疚。
一想到那個場景我便覺胸口悶悶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連呼吸都難以順暢。
光是想象便覺無法去面對。
誠然以往我總覺他腹黑無良,可對他那份複立舊國的決心我是欽佩的,而他終其一生的追求最後隻化為無可奈何地妥協。隻是我們站在後世的視角,才得以知曉他達成的是何等偉大的成就。可在當下,對于一個甘願用生命去追尋信念的人來說,放棄是何等殘酷之事?
畢竟美強慘最俘人心,會讓人聖母心泛濫。
一想到自己還要給他添堵,我便覺不能忍受自己。
所以,我能做些什麼去補救?
傳信?
我一無武功内力二沒人脈親信,何處去傳?
隻得在心中默道一句毫無用處的“對不起”,卻也不過是,聊以□□罷了。
出發之日,許是覺得我平日自己整理的着裝發式不符合正式場合的要求,臨近上車前,扶蘇又遣人帶我回屋重新收拾了一下。
一襲黛藍暗紋交領長衫,同色蔽膝以米白包邊、玄色金絲滾邊錦鞋、發髻上箍了隻小巧的銀冠。
比之在小聖賢莊扮作侍從時的粗布麻衣,這一身自是華貴了不少。
卻也令我頗為不自在。
此行的陪同人員相較以劍論道那次陣容有所變動,想來是任務有所不同。少了羅網,多了影密衛和陰陽家的兩位。
大司命和少司命。
跟在扶蘇身後邊走邊左顧右盼,望來望去竟然都沒有看到星魂的身影。想來這次沒有安排上他?心中不免有些落空,畢竟他是關于陰陽界的唯一線索。也不知何時何種情境才能尋得契機。
加上扶蘇的車輾一共備了三輛車駕。相國李斯自乘一輛,再有就是楚南公了。
心下不免嘀咕,似乎沒有我的,所以這是安排我走路呢還是騎馬呢?行行好能不能讓楚南公帶我一腳我這2000多年後的死宅可走不了這麼長的路。
一行人走到隊伍前方最豪華的車輾前,目送侍人攙着扶蘇上了車後我便垂喪着腦袋,準備與衆人一道走向下一輛繼續目送相國上車。
不想眼角餘光一隻手探來作示意狀,而供人上車的踏凳亦沒有立即撤去,心下有些意外,這是扶蘇安排我與他同駕了。
一時不知是喜是憂。
一方面,不用我跟着大隊伍步行倒是省我不少體力。可另一方面,車駕空間狹仄,跟扶蘇同乘定然拘束無比,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問出些什麼送命題。
然帝國長公子下令,衆人當前我安敢拒絕?
指節褰了褰蔽膝,踖踧了須臾終究上了車。
不知又被看出了什麼,隻聽得兩月前的那句熟悉而語重心長的“凡事從心,皆可迎刃而解”從身後傳來。
從心?如何從心?
感性是我,理性亦是我,我該聽從哪個?
更多時候是看當下情境哪者占上風罷了。
所有這般玄乎其玄的人生指導大多沒有實際參考意義。隻是于我來說,在這孤苦伶仃的異世,它顯得彌足珍貴。
上了車駕後,在扶蘇的示意下略顯局促地坐了下來。
而後便開始神遊。
不過隻隔數日,再見卻是另一副光景。不管師長同窗們如何看我待我都好,我最擔心的是千機密語。它畢竟關系着儒家的生死存亡。
此刻隻能寄希望于帝國這幫人聯想不到一塊去,但這未免也太看不起帝國這幫大佬了。
尤其是李斯這斯,洞察力過于敏銳,每次提出問題都能一針見血。那次胡謅翻譯什麼的,差點就給他逼問得不知如何作答。雖是化險為夷但真的不能保證每次都能那般幸運。
倒是還有另一個貴人——
楚南公。
但他似乎從未正面出過手……
這可如何是好喲,心下暗歎一口氣。
“門客雖無正式職稱名号,但前程不可限量。”正神遊着,冷不丁地扶蘇開口了。
一時間有些發懵,不知扶蘇說這個是何用意。
側頭望去,他正面帶笑意地看着我。
“不知有多少學子羨慕于你,何以如此愁眉苦臉?”
我這情緒有這麼明顯麼?
遲愣了半秒便反應過來,立馬轉揚笑意,“據悉,昔日大良造商鞅、當今相國李斯可都當過門客。”
語氣輕巧而含深意。
不想這下輪到扶蘇詫異了,眸間一絲訝異轉瞬即逝,随即笑道,“志向倒是不小。”
我淺笑以應。
本就是想轉移他注意的點,以免他就我這忡忡憂心而繼續深究下去。
他知我因着此次造訪而心存顧慮,隻是不知我所顧慮的切實所在。可不論是何種顧慮,我都不想他往下深究。
車輾盤桓着山路緩緩而行,山下的海浪激湧,思緒又開始飄遠。
這是第二次乘着馬車入莊了,第一次是大叔送我,來當細作。
而如今呢?
當是細作任務圓滿完成,回歸本來身份帶着雇主上門對質了?
恐怕,在某些人眼裡,确實是這麼一回事。
如我所料,此次造訪是突然襲擊。扶蘇沒有命人提前告知。
朱漆銅釘大門緩緩開啟,門軸與門關摩擦間發出刺耳的聲響,随着響聲漸漸弱下,那顆本就不平靜的心此刻隻覺已提到的嗓子眼。
來迎接的,會有哪些人?
依照此前以劍論道之時——
輩份最高的荀子、掌門伏念、二當家顔路、三當家張良……所有有分位的人都必須到場。
那這次應該也不例外吧。
隻是,似乎不同于上次,上次是人到齊後扶蘇便下了車輾,而後接受迎拜。
而此次……
直到後面的人都下車了,扶蘇依然遲遲未有動作,我隻覺氣氛有些微妙。
“小聖賢莊掌門伏念,恭迎公子殿下大駕。”
我擡眼觑了觑扶蘇,他這才沖我微微一笑,而後起身下了車輾。
透過掀起的卷簾,那單膝跪地的青白身影挺直而略顯單薄,明紫綸巾和束起的墨發輕揚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