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色笃定,字字如鼓槌密集地敲擊在我的心上,末了那句“繼父”如同音節收尾時猛烈的擊打,我隻覺心間猛然滞了一息接着劇烈顫蕩起來,躁亂不堪讓人久久不能回神。
驚詫愕然之際,在來人的牽引下已步出數米之遠。腦中赫然閃過初識的那一幕——
彼時我由于缺錢作束脩而請求以玉狐墜作抵押,負責入學管理的先生不欲通融,張良亦是冷眼旁觀,眼看我就要被拒之門外,是子晞主動提議借錢與我而将玉狐墜作充抵,我才得以順利入莊。
我從未想過,對于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他為何會慷慨解囊,而今這句“繼父”讓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跟大叔,是一夥的。
如果我當時未能順利入莊,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思及此我忙頓下腳步開始掙脫,可掣制腕部的力量好似能預判一般,在我還未動作前便加重了力道。
他看起來隻是一個清瘦書生,面容清秀,瓷牙細白,眼眸清亮,笑起來頰靥梨窩淺淺,和煦且溫柔。
就是這樣的容顔,太過具有欺騙性。
那一瞬我感覺到了背叛,那種全身心投注的信任和好感,全部都被辜負的背叛。
與大叔的出爾反爾和張良的“這不重要”帶來的絕望和無力感不同,那是一種被欺騙的憤怒。
即便再三告誡過自己,發洩情緒是無濟于事徒勞無功的,可近兩日所發之事一件接着一件環環相扣步步緊逼。
我已然無法再壓抑控制自己。
再聯想起,我為何會在那個時間出入藏書閣?難道不也是因為他?
腦中緊繃的一根弦霎時間斷裂,如同深築的堤口在一峰又一峰山洪的猛烈沖擊下終于支撐不住一瞬間潰決一般,洶湧的情緒沖破圍堵,駭浪滔天。
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我猛然抽開被掣制的手,突如其來的力道卻隻牽引得來人向我的方向踉跄了半步便站定于地巋然不動,腕部骨節皮肉被拽得生疼。眼見着甩脫不開我開始擰轉肘部以擺脫,另隻手奮力推着來人。
“就是因為你我才會這樣,這裡就沒有一個好人。”幾近帶着哽咽地。
如果不是因為他我不會順利入莊,如果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在那個時間節點進入藏書閣。
都怪他!
掙脫得手酸了心累了,索性任由他拽着,反正這個異世我命由天不由我。那些劇中或勢力龐大或位高權重或武藝高強的大人物我惹不起就算了,随随便便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無名氏也都可破壞我的計劃,還有什麼好掙紮的?
是死是活,我管不了了。
可就在這時,來人一句話讓我複又燃起了希望——
“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我怔然擡眸看向他,有些不敢置信,他如何帶我離開這裡?
卻見他神色笃定,“離開這裡,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
繼而垂眸自嘲道,我在期待什麼呢?我說的“這裡”,是這個異世,而他所謂的“這裡”,是桑海,是小聖賢莊罷了!
“我想離開的,是這個世界,恐怕和你所說的不……”話音未落,不期然落入一個懷抱。
“不許這麼想。無論發生什麼,記住,有我。我會…幫你。”
果然,他誤以為我想尋短見。
手臂環過我的脊背落在肩頭,耳畔聲色輕柔而朗潤,孤立無助了太久,以至我有那麼一瞬險些陷入這個懷抱,貪戀得想擁着他大哭一場。
這個世界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的男孩子?人人都惦念着他的好,好得那麼不真切。
好得讓少羽天明這種刻意與旁人保持一定距離的敏感角色都欣然接納他。
“幫我?幫我入莊當細作?還是幫子明作弊借機進入藏書閣?”我諷刺着從他懷間起身,瞠目诘難道。
他輕抿唇看了我半晌,從懷間取了一方幹淨的絹帛遞向我,見我别過頭去索性挪步上前。
輕柔動作下,精白絹帛染上褐色濁污,那是土灰被浸濕暈開的顔色。
“這是受人所迫,逼不得已。”絹帛展開輕折間,鼻息間一聲輕歎,“子清何嘗不是?若非如此,怎會向父親提供含光的情報?”
聞言我心下一驚,他也是被大叔脅迫潛入賢莊的細作?而我向大叔提供含光情報之事他怎會知曉?他…還知道些什麼?
見我驚詫回頭,子晞兀自道,“從你遞出情報後,羅網便徹底盯上儒家。你現在離開正是時候。”
……
什麼叫我遞出情報後羅網便徹底盯上儒家?羅網盯上儒家本就是劇情内的……
不對!這裡有個很大的BUG。我以為,這本就是既定劇情,即便不是我提供含光的情報,也會是另外的人,羅網盯上儒家是闆上釘釘的事,我的出現、會否提供情報對劇情是不會有任何影響的,劇情仍舊會如此發展,所以我才這麼問心無愧心安理得。
可這個異世的人們不會這麼想,他們隻會認為都是因為我,我為了自己的利益出賣儒家,出賣小聖賢莊,也出賣了顔路!
我怎麼把這麼大的一個BUG給忽略了,隻顧着自我安慰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儒家的事,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可這一切隻有我自己知曉,我無法向旁人辯解也辯解不清。
我隻覺曆史的車輪緩緩向前,而我被命運捆綁在既定的軌道上,車轱辘從我身上無情輾軋而過,我卻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