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星魂和陰陽界,我一時真沒辦法回答他。我要坦白說我是從未來穿越而來?除非他腦子秀逗了才會相信。這種情況下他隻會覺得我口不擇言自亂陣腳才會編出這種荒誕不經的故事來诓騙他。
“不是的…三師公…你…回想一下,如何保護這些典籍是你問我的,不是我主動提出的。”
“還有……”還有什麼?大腦一片混沌此刻隻覺什麼都梳理不清。那兩個沒法回答的問題我隻能暫時忽略。
“就是因為這種種看似無意的被動舉動我才迷惑至今,如若不是今日之事,恐怕直到你逃離了小聖賢莊我都無從察覺。”
逃離?他将我告别離莊視作逃離?
不是的!不應該是這樣。
被重重不利的指控圍堵,我隻覺已臨近崩潰的邊緣。卻在混沌間隙中,一絲理智沖破堵截為我找回一絲頭緒。我忽而意識到,不應該是這樣。
“三師公,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就因為弟子随口一說三位師公便以為是天賜妙法一刻也不耽誤立即着手抄錄?”
“保存珍貴典籍除了保護原本以及多抄錄副本以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藏書閣十年前的大火,難道不足以讓你們未雨綢缪?明明是早在計劃中的事情,三師公為何要強加于我?”
連着四句反問将他的指控盡數反駁。那日在我得知藏書閣開始抄書之時便推測出這是小聖賢莊早就做好的打算。畢竟十年前的那場大火讓他們心有餘悸,更何況那場火災還與李斯有關,而從辨合那時起,就能看出李斯已然盯上了小聖賢莊。因此他們會早做準備并不奇怪。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張良輕拂衣袂轉身向我,身姿挺闊昂首颀立,理直氣壯态勢強硬。
“好!好一個懷璧其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深吸一口氣驅散着氤氲滿目的酸澀之氣諷刺道,“即便抄書不是我主導,可我有這樣的想法就是罪過了是嗎?原來一向向儒向道的張子房也有笃信法家的一面?”
我緊咬唇壁怒目圓睜,雙手緊握極力克制着不住顫抖的身體。昏昧薄暮中,他平素曠藍的雙眸此刻卻是如古井般晦暗不明,微收下颔目光凝定向我,深窅如淵。
情緒的發洩通常也是達成目的的手段。所有的委屈、憤怒與不甘在胸中彙聚洶湧亟待爆發。
而極力的隐忍則是一種無聲的談判,是善意的祈求和威脅,隻期盼能從那雙古井無波的眸中看到哪怕一絲觸動。
可是什麼都沒有。
洶湧的情緒像釜底的烈火,海上的怒濤,而我像是釜中的沸水,海中的船舟。無聲的祈求與威脅統統得不到反饋,他就站在那裡漠然審視着。就在水欲沸騰浪将洶湧之即,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人影。
水停止沸騰,浪也靜了。
她緩緩走向我,當我看清她的着裝五官後,一時不知該表露出何種适時的神情。
驚慌、恐懼?
不對。
鎮定、冷靜?
不合适。
驚愕一瞬我便立刻鎮定下來。如我所料,今日之前他果真不曾調查過我。如若有心調查,那麼此刻站在這裡的,便不是一個與我一模一樣的人,而極大可能是與我對接情報的,我的那位父親。如此才能教我啞口無言心服口服甘心伏罪。
可時間緊迫他還沒能得出調查結果,便隻能讓墨玉麒麟先幻化成我的模樣。熟知情報工作的人定然知曉如若這世上出現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于情報工作是怎樣的打擊。
如若我驚恐慌張,隻怕他能解讀成我認定這位與我一模一樣的人已代替我去交接情報,我的細作身份已被揭穿所以我急了。
如若我鎮定……
那說明我這細作心理素質也太好了?
橫豎我什麼樣的反應都不對勁!
既然他已認定,我又何苦再與他辯解。
站在他的角度,我或許也可以理解——
入莊時異常的舉動;時常作賊心虛欲蓋彌彰;兩度尋機出入藏書閣或直接或間接導緻兩場意外。
偏他又是那般心思慎密之人,種種迹象環環相扣互為佐證,任誰看了都無法确切地說一句我是無辜的。
我認了。
隻是,心中某個柔軟的角落還藏着一絲期待,它包裹着我熱忱而真切的情愫。它是我的一顆赤子之心。
更是我的救命稻草。
“三師公,你覺得這一切都是我有心安排,是嗎?”我低下頭抿了抿唇,聲色平靜,“那麼,子清曾說傾慕于你,三師公認為,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嗎?”
期盼他回答說不是,也許是種奢求。可哪怕是我不知道,于我來說多少也算是種安慰吧!至少,還有相信的餘地。
“這不重要。”
簡短扼要的四字,從他清朗的聲色中吐出,輕飄得好似晴空裡的浮雲。
卻宛然一記重錘生生砸向我的心間,胸口陡然一陣鈍痛,呼吸凝滞一瞬,喉頭已禁不住哽咽。
本以為那是救命稻草,卻不想,是壓死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縱使那句“傾慕于你”的動機确不純粹,可那份因你歡喜因你憂的心情,日月可鑒!
可是,這不重要。
忽然間,我覺得這個異世的很多事情于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那就坦白吧!
把他認為的所有的重要的事情都說出來。隻有把真相告訴他,所有的疑點才能一一說通,包括我的确是潛入小聖賢莊的細作。
至于他如何處置……
世人都道張子房心系蒼生,如此心懷天下之人,動手解決一個我這樣的反派,也算是為民除害了吧!
某種意義上,我也算是殉道了?
我會心地笑了笑。
隻是,胸中那股痛意在自責自嘲自我寬慰下開始發酵,彙聚成一股強烈的酸澀感,蒸騰而起熏灼着我的雙眼,氤氲之下,滿目叆叇。
“那我便挑先生覺得重要的說,誠如先生所……”
甫一開口,手腕間赫然感受到一股力量将我的左臂反剪至身後迫使我背向他,指腹壓在我的脈搏處。幾乎同一時間,脖頸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掌扼住。
鼓起勇氣的剖白被封入喉間。出于本能地,我緊緊攥住扼于喉間的手,手心指腹感受着他力道加重時臂腕上骨骼肌理的起伏。
伴随着力道的加重,肺腑間置換的空氣愈來愈稀薄,喉頭處劇烈的痛感令人忍不住想要抓撓,供血的動脈被壓迫大腦由于缺氧開始感到一陣眩暈。同時血液流通不暢在血管中淤積堵塞我隻覺整個大腦在膨脹令人頭痛欲裂。
強烈的求生欲驅使我掙紮。窒息而死的模樣很醜,我不願死得那般狼狽。緩緩放開攥着他臂腕的手,雙唇微張欲輔助呼吸,而氣道甫一擴張伴随而來的便是更加劇烈的痛感。伸長脖頸的同時咬緊着牙關,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我隻能以此去極力緩解。
後腦微仰我擡眸看向身後的他,他卻隻是面容輕側,狹長的眉眼注視着亭外林間。
看啊!他到底還是不忍親眼看着我死。
閉上眼睛,讓我在失去意識前,再回憶一遍;讓我在死去時,安詳地閉着眼。
淚珠滑過耳畔頰側,滾燙得如同脈搏中沸騰的血液。
這本就是一份孽緣,我本就不屬于這裡。所以——
張先生,我不怪你。
這異世對我太過殘酷,你能送我離開,也沒什麼不好。
耳畔忽聞咻的一聲,接着脖頸間感到一陣輕松。血路陡然暢通,熱騰的血液從脖頸處的動脈瞬間湧入大腦,頭皮一陣發麻接着是強烈的眩暈感。被壓迫許久的氣道急于得到通暢便開始劇烈的咳嗽,再度加重的眩暈感終于令人支撐不住。
在跌落之際一隻有力的臂彎将我承起。我攀握住那隻橫在身前的手極力穩住身形,上一秒它還那般發狠欲取我性命,此刻卻化作支撐我的力量?心間一陣酸楚我用盡所剩無多的氣力毅然将其甩開,踉跄地朝着亭欄而去。
順着欄杆滑落跪坐于地,撫着胸口複又暢快地咳了好幾聲方才平複下來。眼角餘光捕捉到他邁近的步伐,頓足、俯身、飄垂的墨發在朦胧的視線前晃過,眼見着方才被甩開的手再度向我探來,在即将握上我的肘臂之際,迅速挪身一把将其攥住發狠似得咬上,牙齒微顫咬合着他的掌腹于齒關間滾摩。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悶哼,而後便任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