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公自己不都解釋過了麼,帝國正在窺視小聖賢莊的一舉一動,我們都要萬分小心。”你要小心,所以你防備一切可疑之人,包括我。
而我也要小心,不能露出任何可疑之處。
張良未作言語,隻是依舊垂眸凝視着我。
我調整了呼吸,“所以三師公做什麼都是正确的,都是有理由的,都是旁人應該理解的。”而身份本就不光明磊落的我,縱使竭力在不同的勢力間周旋争取不給他不給賢莊帶來任何麻煩,卻又能改變些什麼呢?我其實應該心懷感激才對不是麼?依他的人脈和手段如果想調查我,恐怕我的底細早就被扒得渣都不剩,可他好像并沒有哇!所以被試探一下又如何?他不是及時出手保我安然無恙了麼!
隻是這話說出口來,怎麼聽都像是滿含怨怼的反話。
“所以我帶子清到這來,是希望與你開誠布公一番,把你我的心結和疑惑都解開。”張良向着我再度迫近,沉潤聲色自頭頂傳來,帶着幾分誠摯,幾分笃定。
一瞬間我後悔那麼說了,我怎麼敢與他開誠布公?我又有什麼資格與他開誠布公?
“弟子沒有什麼心結。”即便是有,也非你能解。
面對我的淡然疏離,張良輕笑一聲,聲色柔和巧黠,“堵氣的話都說出口了,還想抵賴?”
???
抵賴是什麼鬼?張不良你用詞都這麼狡滑嗎?直接一個帽子扣給我好似是我在耍賴一樣!!
他果然覺得我在說氣話。
“好!如三師公所願開誠布公!”我擡眸直直迎上他。
無視他倏然變得幽黯的雙眸,我補充道,“子清隻有一個想法,如若弟子讓三師公感到困擾了,請您盡管尋個理由逐我出莊便好。”正好我也累了,最後交代給我的任務我也可以完成,如此一來,我便算是哪方都有交代了。而我确實沒什麼好與他開誠布公的。形勢已經變得很複雜,最好的時機已經錯過了。
至于往後如何,我不願去想,此時此刻也容不得我去想。
“你在害怕?”一雙曠藍幽眸瞵視着我,目光灼灼卻凝定如淵。
心下慌亂身形微僵了一瞬,不知是不是在他的高壓下已然練就臨危不亂,隻稍片刻我便鎮定下來,擡眸迎視他審視的目光。
“三師公心思深沉行事周密,感到害怕的又豈止弟子一人?”甫一出口便覺這話挺有歧義的,本意是想内涵他自己幹些叛逆之事做賊心虛才會處處設防。但又覺其實挺巧妙的,另一層意思不也諷刺某人這般多疑任誰在他身邊都得小心翼翼麼。
許是見我态度強硬,張良一改最初的好言相說,将攻心策略貫徹到底。接下來絲毫不留餘地的揭露讓我徹悟過來——在真正掌控局勢的人跟前,虛張聲勢是沒有用的。
“看來,子清不願與我坦誠相待?!”他面容輕側向我,語調抑揚聲色柔和似問非問,無形中卻讓人隐約感覺到話中暗含幾分威脅。
我不知這個坦誠要坦誠到哪個地步,又可以到達什麼樣的地步,亦拿不準他知曉了一切會如何作處。
是以隻能沉默以對。
張良依舊垂眸凝視着,無疑是在等待我的答複。多說多錯,此刻我隻能垂首,靜默。
“我所謀的事情,子清多少知道一些。”一聲淺歎,見我良久未應答張良輕拂袖轉身邁向欄邊,擡手覆上,“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會害怕。”
他微揚頭遠目虛空,語聲帶着些許蕭然和幾分愁思,與平素的意氣風發截然不同。心間某個貫常強硬的角落蓦地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示弱給揉化。
“害怕局勢發展脫離預期,擔憂事情變化不受掌控。”他微側頭看向另一處,“即便克求每一步都缜密周全滴水不漏,卻仍舊……會感到不安。”
倏然間他面容輕側向我,聲色一轉方才的蕭索怅然,“子清的出現,卻多少給了我一些寬慰。”幽藍雙眸浸潤點點黠意,睫翼輕斂笑意盎然。
正凝神傾聽謀聖大人反秦心路曆程的我被這猝不及防的CUE給整得心間一個咯噔,然後——
???
滿腦都是問号,什麼叫我的出現給了他一些寬慰?他不是生怕我圖謀不軌哪裡來的寬慰?
“子清可還記得那隻玉狐墜?”
……
呃!那隻我一直想去贖卻沒錢贖的墜子。之前承諾過一有錢就去向他贖回,可是這都拖了快倆月了……可是怎麼辦我實在弄不到錢啊!OAQ
許是見我眼神躲閃面色窘然,張良輕笑一聲,“你就像玉墜上的那隻幼狐,機巧聰敏……”
“又矯黠跳脫。”眉眼間的促狹之意漸濃,“總想着逃脫掌控,模樣卻是驕憨可掬。”
……
我去?!這……就是……他所謂的寬慰?
意思就是,反秦局勢愈來愈不明朗許多事情無法全然掌控以緻他心裡越來越不踏實,可是看着在他跟前拼命蹦哒着想要擺脫可又總是頻露馬腳被抓把柄逃無可逃的我……
他就很踏實了???
張不良你節操碎成渣了你造嗎!!!
不過經他這翻形容,我腦海中十分有畫面了!确實生動形象地描摩了我從入莊到此刻跟某人屢屢過招卻頻頻落敗的悲催場面。
“三……三師公真會說笑……”我隻得讪笑以對。
嗯!我确實鬥不過他,看來在這方面我們還是能達成共識的。可這樣一來就有矛盾了啊,既然他覺得把我控得牢牢的,為什麼還總是一副不信任我的亞子?
“既然如此,那三師公為何還屢番試探弟子。”我抿唇瞥了瞥眸,小聲嘟囔着不以為然。
轉念一想,依狐狸良那般惡趣味,該不會是覺得捉弄我看我小心翼翼緊張兮兮的樣子,他覺得很有趣吧?
眉心輕颦唇珠緊抿心間惡狠狠地腹诽了一番方才擡眸,正欲向着那道颀長背影投一記瞋目。甫一擡眸,某隻同步轉身,唇角揚起一抹淺弧意味不明,而後擡步向着我走來。
一手微屈居身前,廣袖飄然下垂,身姿挺闊昂首颀立,下颔輕擡眼神居高臨下。目光直視處他胸口的明紫交領流轉點點夕陽餘晖,暗紋深杳宛然他眸底幽藍不甚清明。
一股熟悉的壓迫感向我侵襲而來。
堪堪退開半步,眼底處青白廣袖輕拂向身後,挺闊身姿倏然向我俯來,霎時間那明銳輪廓隽秀眉眼便與我咫尺之距。
讪讪擡眸,不知是本能地預感自己無法預料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而感到緊張,抑或是眼前的隽逸容顔太過攝人心魄惹人悸動,我于是不争氣地咽了咽喉。張良見狀,睫翼輕顫魅惑地笑了笑,幽藍雙眸漸趨銳厲似要将人看穿。四目于咫尺之距相對,我隻覺自己的面部肌理在此刻已然忘卻該如何作出何種适時的表情。
隻能……讪讪側目躲開……
未料想,某人此刻似乎不容我有半點躲閃,幾乎同步的,他側過頭如炬的目光追視着我——
“演算的數字、騎乘的馬蹬,皆出自子清之手,是嗎?”
依舊清潤的聲色在此刻卻如同晴日裡的驚雷,震得我心神皆懼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