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請。”張良舉杯傾身微一揖,而後微揚頭飲盡。
“那兩位少年,你準備如何安置?”不想荀子隻是抿了一口,開門見山道,神情平和,聲色淡淡,看不出是何情緒。
沒想到荀子會這麼直接,雖說吃酒确實是個談事的好契機,但怎麼着,也是酒過三巡之後話才好說開啊。
依着張良方才的話……
荀子生氣了?我擡眸瞟了一眼,怪老頭表情淡淡的,哪看得出端倪?
那…可能是在擔憂子明子羽的安危?
張良執箸的手微頓了頓,仍舊完成了布菜的動作。放下筷箸,微收下颔思慮一瞬便向着荀夫子的方向垂首鞠身,“掌門師兄今日所言無錯,子房行事欠妥。”
在伏念欲将他二人交代上去的時候,荀子出手幫了忙,這會兒卻問張良如何安置,人都已經弄進來了還能怎麼安置?再依張良的措辭,看來這個問題責問的意味居多?
也是,小聖賢莊不該将兩個無罪的小孩子交出去,與張良該不該私自藏匿叛逆分子是毫不相幹的兩碼事。
伏念要交人是錯的,不代表張良藏人是對的。
即便是“當仁不讓,見義勇為”,确實也應該想想,此舉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依着我最初的猜測,張良是來緻謝的,可這敬的第一杯酒卻并未表達謝意。
倒似是普通的一頓家常便飯。
嗯!要麼也是想等到酒酣處再說?再或者,張良對荀子的态度早有預料,如此情況下貿然道謝更加不妥?
一時間覺得氣氛過于微妙,我這麼一個晚輩坐在這裡看他師侄倆對線,太尴尬了。
我邊用力拔着塞子邊垂着腦袋假裝自己是透明人。
而後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方才在路上張良問我荀子如果不開心會是因為什麼。也就是說,張良早就預料到這些。
可他師侄二人對線,為何會把我給安排上?
“邦——”地一聲,瓶塞被拔開的聲音打破了空氣中凝滞的靜默。
我忽覺更尴尬了,讪讪擡眸,發現……這個聲音,好似向他二人提醒了我的存在,因為——他二人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荀子的目光嚴正依舊;張良則…有些意味不明。
我很想說,你二人繼續,當我不存在就好了。
“子清說說,你對此事有何看法?”怪老頭神情微斂,忽而把矛頭指向我。
我一手握着瓷瓶,一手抓着木塞呆愣着,這麼猝不及防地被CUE,着實教我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問我怎麼看待,當時可是我把荀子搬去救場的,然後荀夫子幫着張良怼了伏念一頓,現下荀子卻又有所不滿似乎要…拿人開刀,所以…這頓飯張良将我特意安排上,其實是想讓我來吸引火力?OAQ
聯想到某人轉身後的那句話——“待會也要這麼說喔!”
我側眸看了看張良,又轉眼瞧了瞧荀夫子。二人均是一副“我等你說”的表情,隻不過…眼神稍稍不一樣。
嗯!我怎麼看?
其實這件事情也不難說,張良已經自覺認了錯,荀夫子今日雖出手相助,但他豈不明伏念的顧慮和難處?他介懷的始終不過是李斯而已。至于伏念,其實從頭到尾也沒說過要交人啊。
所以,我要是從這方面着手,就是在指責張良的不是了,指責他不該不顧小聖賢莊的安危。況且他自己也認了錯,所以我即便說是他做得不對,也沒什麼對不對?
他都認錯了,我哪還有必要去幫他說話?
可問題是,我方才已經說了,張良和伏念說得都很有道理。我現在改變看法,會不會跳反跳得太突然?有那麼一丢丢…兩面三刀的味道。
可我卻有些不明荀夫子為何會突然CUE到我,是看出我跟某隻“狐狽為奸”邁?如果他覺得我跟狐狸是一夥的,現下可不是在問我的罪?→_→
既然如此——
我越發不能幫張良說話了。不僅不能幫他說話,我還要……回踩一番向荀夫子表明立場。
最後瞧了一眼張良,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下,讷讷地将木塞塞回瓶口,雙手垂放并握于膝,心覺,“三師公,你都認錯了我順着你的話說可不要怪我喔!”OAQ
“子清覺得,如若子明子羽兩位師弟的身份着實存疑,那麼三師公貿然将其安排入莊,确有不妥之處。”
語罷,我雙手不自覺攥緊,心下隻哀嚎道,為毛我總要遭遇這種夾縫左右為難不得已而兩方忽悠的境地?卻也隻能硬着頭皮說下去——
“可現下他二人既已入莊,自然以普通求學弟子待之最為妥當。我想……這也是掌門師尊的意思。今日師尊雖大發雷霆,與三師公诘難許久,但言語間卻從未提及要将子明子羽兩位師弟交與相國大人。他惱怒的隻是……”
停頓間,餘光裡,明紫衣袖輕晃,一隻小茶杯被一隻白潤手掌從桌案下取出置于桌案。
接着,那隻手掌将我跟前的青白瓷瓶握起,取了木塞為我斟了一杯山莓汁,動作悠然緩慢,從容雅逸。
狐狸忽然刷了這麼個存在感,我有點端不穩他是在鼓勵我還是敲打我。OAQ
我頓了頓,微颔首以示謝意,索性擡眸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他惱怒的,隻是二師公三師公行事有欠周全,且背瞞了他。偏這二人身份又極為特殊,若有不慎,恐為賢莊帶來……”
張良低垂的眼眸在轉向我的一瞬,我直直地看向荀夫子——
“——帶來無法避免的災禍。”
餘光瞥見某人握着瓷瓶的手頓了頓。
不是我不幫你說話喔狐狸良,我今日裝病搬怪老頭當救兵,雖說他是出手救了子明,但他顯然不是站在哪一方,而是純粹不滿李斯的所作所為。
現下問罪,恐怕是在為伏念鳴不平。
我就更不能站你這邊,跟你狐狽為奸了。
正因不能顯得我跟你狐狽為奸,我才要和你撇清關系,萬不能幫你說話。
而且,伏念确實很為難。
我不知曉玄機接下來會如何安排劇本,但焚書坑儒是闆上釘釘的事,至于是否和小聖賢莊藏匿叛逆分子有關,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無關。因為在接下來的劇情中,那兩位“小叛逆分子”已經離開儒家登上蜃樓了。
而且在羅網和李斯的挑唆下,帝國欲鏟除儒家、墨家、農家,亦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
可當下,我不能帶着上帝視角說話呀。荀夫子現在明顯是想為伏念主持公道,我自然也該跟着他的話說。況且,确實是這麼個理。所以,張三先生,得罪了。→_→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着荀夫子的眼神微斂,眸裡的嚴正之色退卻了些許。
“今日是我請師叔公為子明子羽二位師弟解圍,子清當敬師叔公一杯,”我一手攬袖,一手握起跟前斟滿山莓汁的茶杯,“那便以果汁代酒,謝過師叔公。”
語罷一飲而盡。
是我請您老人家來的,和某隻狐狸無關,你可千萬不要把我和他當成同夥啊!
另一方面,也千萬不要認為是三師公指使我的,他也是無辜的。
狐狸良,我隻能幫你到這了。
繼而彎眸而笑,望向某人揶揄道,“至于三師公,自然是欠師叔公和掌門師尊每人一個人情。”
“每人”、“人情”二詞,加黑加粗。^^
餘光瞥見怪老頭唇角轉揚弧度淺淺似笑非笑,而跟前的狐狸良眸間劃過一瞬驚愕之色,在那唇畔轉揚笑意前,我似是忽而想起什麼,眸間充盈幾分狡黠,手拄下颔——
“噢對,還欠二師公一個人情!”
畢竟狐狸良您可是将純良的二師公拉下了水一道陪您受罰呢!
二師公實慘。
張良聽罷,沖我微側了側頭,曠藍幽眸充盈笑意意味不明看得我有些發怵。繼而回頭握起跟前的酒樽,就在舉杯的一瞬,荀子卻是握起酒樽,仰頭一飲而盡。
“你這個小滑頭倒是明白事理。”
望着怪老頭一臉傲嬌的神情,我就知曉我又過關了。可您誇我就誇我,别内涵某隻啊不然他又要把賬記我頭上了。OAQ
忙執起一旁的青白酒壺起身坐到他身側,邊斟酒邊道,“師叔公難得誇獎我耶!”
我不管,就當是誇獎好了。
某人望着眼前的情形唇畔弧度淺淺,傾身沉杯,“師叔費心了。”
在荀夫子仰頭之際,餘光捕捉到某人光彩熠熠的眼神,在與我四目相接之時,卻變得有那麼些深沉幽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