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三
一頓簡單的酒席,他師侄二人吃得倒挺融洽,怪老頭也沒端着輩份,時而會主動舉杯邀張良同飲。
我一個喝着果汁兒的在旁邊就比較尴尬了,不太懂這個時代的酒桌文化。舉杯吧,人家喝的是酒我湊什麼熱鬧,不舉吧!作為一個晚輩悶着喝自己的會不會不太禮貌?
思索再三我決定還是埋着腦袋吃好了。
隻是,某人不知是不是怕我噎着了,時不時地會CUE我一下,要麼揶揄地問,“可是這山莓汁不合味口?”
要不就是直接舉着酒樽向我微笑示意。
索性舉起我的小茶杯畢恭畢敬大大方方欣然接受嘛!我喝果汁他喝酒,我又不虧。
末了還要乖巧地說聲“三師公請随意就好。”
被CUE到豈能不回敬?于是乎我就以果汁代酒奉陪這怪老頭和三大王。
他師侄二人酒酣處便開了話匣子,說着些莊内事務我也插不上話。
酒足飯飽,荀子似乎有些倦意,便離了席回屋歇息。屋裡又隻剩下我張良,我自覺地動手收拾桌子。
意外的是,某隻也加入了進來。收個碗筷倒不至于讓人誇他動作熟練,隻是…很難不教人聯想起他以往在相府中的生活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天色向晚,來時被夕陽染紅的天幕此刻已褪去濃烈的色彩,蒼穹一片幽藍盡顯靜谥之色。暮色宛然一支墨筆,四周的草木竹枝被塗抹成濃淡相宜的墨色,在晚風的輕拂下招曳,仿佛一幅動态的水墨畫。
我和張良原路返還。
夜色将心緒收攏,聯想起來時張良問我的問題,以及席間被荀夫子莫明其妙地CUE,我心下有些不平,想質問一番,卻有些沒底氣。
“三師公,你是預料到了嗎?”索性以八卦的形式開場。
“嗯?預料到什麼?”許是酒精的緣故,他的聲音少了幾許平日的清越,多了幾分喑啞。
“預料到,師叔公會生你的氣。”
一聲輕笑,“難道,不是生我們的氣?”
我去!這關我什麼事。
“可是,子明子羽是三師公你……”藏匿入莊的,又不是我。
“可是,師叔公是子清請過來的。”張良微側面容向我,一股淡淡的酒香混合着青竹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
嗷!他承認了?
“三師公你也太狡猾了吧!”我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
“嗯?此話怎講?”張良聲調稍揚,一副饒有興緻的模樣。
“這不是,圍魏救趙之計麼?”而我就是那個可憐的小魏國。
“所以,這就是子清不僅不幫我說話,還讓我欠下三個人情的原因?”張良輕聲哂笑。
……
某人這是在控訴我邁?講道理是不是他理虧?是不是他欠了師叔公大師公二師公每人一個人情?
“哪有,三師公顧慮的不正是師叔公以為是您吩咐我請他去當救兵的麼?那弟子自當公正直言,與三師公您撇清關系才是,您說是不是?”
一聲悶笑,聲色柔和帶了些許黠意,“伶牙利齒!”
不知是不是錯覺,竟覺得那聲音帶了幾分寵溺。以往若是這樣,某隻大概率是要趕緊找回場子的,現下竟然如此大度不與我計較?
而後想起自己那怎麼也還不清的人情,新賬舊賬堆疊,“惡”向膽邊生——
“三師公啊,剛剛師叔公跟前我沒敢說,其實……加上我的那份,您欠的一共是四個人情才對!”我擡手橫過胸口,大拇指微屈舉至他身前比劃着四根手指。
而後微微側頭好整以暇,等待張良會作何反應。
暮色中,他側影的輪廓不甚清晰,額角碎發随着他沉穩的步伐輕曳。隻見他側眸凝視着我擺在他跟前的手指目不轉睛饒有所思。
此刻,越看不清他的神情就越發覺得那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我瞥了瞥我那舒展開的手掌,隻覺指根有些頹然,收回好整以暇的目光,正欲悄無聲息地收回那胡來的左手……
指尖微動還來不及動作,猝不及防地,手掌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量攥住。那溫熱的指腹抵着我的手背腕部,拇指按壓着我的手心。
心間升起一絲慌亂摸不清他意欲何為,本能地嘗試着抽回,掌心間摁壓的力道遽然加重。
與此同時,一陣馥郁酒香侵入鼻間。
“子清言之有理。”
我側眸瞥了瞥那被他攥在身側頹然的手,沒敢說既然言之有理那你倒是放開我啊。
“既如此,為何來的路上又說,我與掌門師尊都有道理?”他語調抑揚,頗有诘難之意。
懸提的一顆心這才放下,本以為他是查到了什麼要質問我呢!
原來的這麼件小事,人家方才還誇您大度來着。
“那個,此一時彼一時……”
“嗯?”
“弟子隻是怕,說實話會讓三師公您…不高興。”
“子清也認為,我做錯了?”聲音忽而低了幾分,像是沒底氣的詢問。
有些無奈,一時間竟覺着醉酒的狐狸良既講理又不講理。講理是因為,這個邏輯确實不錯。不講理嘛,自然是因為這世上的事哪能黑白分明。
“三師公您醉了,我送您回去吧!”
若不是醉了,哪能這麼反常大動幹戈拽着我就為了質問這麼件無厘頭的事啊。這不是無理取鬧麼。/攤手
就在我想趕緊結束話題之時,張良莞爾一笑,傾身迫近了幾分,“昨夜做什麼去了?”
聲色有些意味不明。
一提起這件事,剛安放下的一顆心又驟然被提起。昨晚,我好巧不巧地出現在有間客棧,好巧不巧地撞見他黑衣夜行,好巧不巧地,睡在了他隔壁。
所以,張良如此反常并不是無理取鬧?他有更深層的目的?
被攥着的手指尖不覺蜷起,在觸到他溫熱的指背後又驚覺地再度伸展開。
我偏過頭故作不滿,“我…去赴約啊!”
“何人之約?”語調稍揚,饒有興味地。
“當然是三師公您的啊!”還能有誰?結果你不僅爽約現在還沒個說法倒質問起我了。
“可昨日,我并未赴約。”随着話音落,那股夾帶着馥郁酒香的氣息向着我迫近了幾分。
他還好意思說呢!
心下一時間拿不準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又或者知曉了些什麼。一直以為張良是個知禮守信的人,昨日他爽了約今日卻沒個緻歉的話,此時還……帶了幾分質問的意味,讓人難免有些心虛。
雖說我的身份是不那麼磊落,但昨夜我并未圖謀不軌啊。
“所以,為了不讓三師公失信,弟子便…獨自下山赴約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張良微側了側頭,“嗯?”
“我……三師公說了要請客,可是又沒如期赴約,弟子想着三師公曾教導過,言而不信何以為言,于是就獨自一人去了有間客棧……點了幾道新式菜品記到三師公賬上,如此一來也算是三師公請過客了!”
理不直氣也壯。
夜色中,張良的身形微動了一瞬。聲音落了,良久未有言語,如凝滞般的靜默讓氣氛陷入一陣尴尬。感受到他摁在掌心的指腹漫不經心地輕輕摩挲,傳來微微酥癢感讓人禁不住呼吸一窒。
“就是那片簡牍所書?”
……
我其實,已經不準備将那片竹簡拿出來戲弄他了。
“嗯~人不能言,何以為人嘛。三師公謙謙君子……”怎麼能不幹人事啊所以能不能放開我。OAQ
張良今天可能想和我死嗑到底,這麼明顯的内涵不僅無動于衷,反倒在感受到掌中的逃離後,摩挲的拇指頓住,攥住我手掌的力道再度加重。
可能是點得太多讓他破費一筆所以感到肉疼心有不快?
然而我又抓錯的重點。
鼻息間溢出一聲悶笑讓人有些失神,“那為何又在有間客棧落宿?”
聲色比平素低沉,許是酒精的緣故有些嘶啞,卻顯得格外魅惑人心。
一時間百感交集,一方面因着自己細作的身份着實有些心虛,另一方面有些生氣,被爽約撇開不談,今日幫他搬荀子當救兵也沒個道謝。
現下這樣逮着我質問,他究竟是掌握了什麼情報還是純粹和我玩心理戰?
人心虛的時候往往會不由自主地虛張聲勢,借着被看穿的那股窘然,将其化作因被誤解的惱然——
“和家父起了争執。”我沒好氣道,“至于為什麼,弟子無可奉告。”
恐他繼續追問索性直接不留餘地把話封死。總不至于我的家事也要跟他悉數道來。
耳畔傳來一聲沉歎,某人自是能感受到我的不悅,卻也并不準備放過我。
“陰陰界、星魂呢?與你有何關聯?”
心間咯噔一下。
這個問題張良提起過好幾次,然每次說的都是有機會再與他說。本就微弱的氣勢登時洩落殆盡。不過才強硬了一秒,因着這個問題底氣盡失。
如墨的夜色中,他颀立的身形微傾,鋒芒隐露與昨夜一襲黑衣的肅殺感漸漸融合,我陡然意識到,昨夜的桑海街頭,星魂也出現過。
一時拿捏不準他再度提起這件事是否與昨夜星魂的出現有關。
可這涉及到我的來曆、星魂的身份,我不知該不該說,又該從何說起。
星魂的故事隻在番外漫畫中交待過,我并不知曉張良知不知曉,如若他不知曉我這樣告訴他會否影響劇情發展?
“三師公如何看待陰陽家依附于帝國?”
我的理解中,陰陽家之所以依附帝國,不僅是因其思想理論本就是為統治者服務,更因其還有一個更宏大的目标,這個目标需要靠帝國的力量去實現。
而星魂歸附陰陽家,大概率也是因着心中的那個目标,而那個目标則需要借助陰陽家的力量去實現。
“各取所需。”張良簡明扼要地回答。
無疑這是個含糊不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