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好奇,往日都是石蘭或者有間客棧的其他小厮來送餐,怎的今日張良親自來送了?
我望着他緩步而行的背影,愣了須臾才回神,趕緊轉身将涼亭外的白馬牽起跟上了張良的腳步。
他拎着食盒,顯然是去往荀夫子的居舍,方才他說什麼,我今天又有口福了,意思是他給我們送了什麼好吃的?
等等,什麼叫“又有口福”?這個“又”字從何說起?難道他已經知道我昨晚獨自去有間客棧“赴約”還記在他賬上了?→_→
握着缰繩垂着腦袋默默地跟着,張良的步伐比以往好似慢上些許,心覺許是拎着食盒不方便走得太快。
直到他過了木拱橋後頓足一側回頭看着我,我才意識到他是在等我,趕緊将馬送回馬棚。
從棚裡出來,見張良站在溪畔望着對岸的竹林若有所思。許是聽到我的腳步聲,他提起食盒,轉身向我側頭示意。
忙小跑上去跟上他的步伐。
荀夫子為了安心閉關,因而居舍的選址在竹苑較偏僻的角落。我倆一前一後,兩相靜默。離了潺潺的溪水,隻能聽得腳步偶或踩在枯葉上的聲音。
心下不免好奇,張良就沒什麼想說的想問的或想解釋的麼?比如為今日解圍一事道個謝,為昨日爽約一事緻個歉?
他怎麼跟個沒事人,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聯想到方才的夢境,某隻狐狸大方待客主動交好,與現下這般淡然模樣大相徑庭,心下隻覺我還真是自作多情,狐狸不挖坑已經是大發慈悲了,怎麼可能對我那麼熱情誠懇。
當然如果可能的話,那一定是又在挖坑。
哼!
走在竹林的小徑上,我垂着腦袋目視前方,他青白衣裾上的暗紋随着步伐移動光彩流曳。衣裾被步伐牽動偶或露出玄紫色暗紋錦鞋的一截。
我就這樣虛望着,心下暗自腹诽。
邊走着邊神遊,未想那衣裾錦鞋忽然打住,我一個收腳不及額頭直直戳上他的背脊。
追尾自然是我的鍋,我應該保持下距離的。OAQ
一聲輕笑,某人回頭,眸帶幾許揶揄,“走路怎還心不在焉?”
……
還不是因為狐狸良你在人家睡夢裡跑來跑去害人心神不甯!心下腹诽着,面上卻感微微灼熱。
“抱歉,子清不小心。”
張良淺笑側身,“師叔公今日看起來,是不是不太高興?”
未想張良開口提起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關于荀子。我想了想,從怪老頭發現我裝病是為了幫人搬救兵之時,臉色就…似乎确實不是很好的樣子。再到大殿外聽他們論道,在聽到什麼李斯、叛逆份子的字眼後臉色就更差了,接着從大殿出來一直到竹苑裡都沒再和我說一句話。
“這個,弟子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有那麼一點,可我也不是很确定,隻好說不清楚了。
“師叔公和你說了什麼沒有?”
我望着他呆呆地搖了搖頭。
張良側身挪出半個身位,依舊側頭看着我,“如果師叔公不高興,子清覺得會是因為什麼?”
邊說着張良緩緩邁出步伐,本一前一後,此刻變成并肩而行。
心下有些納悶張良怎麼會問這個問題。垂眸思慮了須臾,想起不久前張良托我說服荀子抄譯齊書時說的話,我揚頭試探性地問道,“是因為…相國大人嗎?”
因為荀夫子對他極度不喜。
“也許,隻是其一。”張良微微側了側頭。
咦?怎麼隻是其一?
看我一臉疑惑,張良微斂了斂眸,“今日殿内,我與掌門師尊所言,子清認為誰更有道理?”
……
我去,這麼難回答的問題。
一時摸不清這妖孽想幹嘛,便也沒有貿然出聲。
張良好像看穿我的心思,輕揮衣袂負手身後,沖我側了側頭,“盡管說出你的看法便是。”
你讓我說我就說啊,像你這麼固執的人,我要是說的和你意見相左,你一個不開心又坑我咋辦?
不料張良倏然頓下步伐,往前走了兩步與他拉開兩個身位的我,隻得讷讷地回頭,好奇他又想幹嘛。
張良向前踱了兩步立于我跟前,倏然一個傾身,那放大的俊臉忽然離我那麼近,心間咯噔一下,直到餘光瞥見食盒的一角落定于地才發現他傾身是為了将食盒放下來。
甫一擡眸,發現他正盈盈含笑看着我,且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不用說,自然在等我的下文啰!
在那雙洞若觀火的狐狸眼下,我哪敢說謊,但也不敢得罪好吧!
撇了撇眼角,“弟子覺得,掌門師尊和三師公說得都非常有道理。”
天地良心,你二人隻是立場不一樣而已,真的。
隻是…有些沒敢直視他。
張良聽罷,彎眸而笑,微微沉身拎起食盒複又邁出步伐。
“那待會,子清可也要這麼說喔!”
……
留下一臉問号的我愣在原地。思忖半天也沒能琢磨出他到底什麼意思。
待會?也要這麼說?和誰這麼說?
一路上我二人便也沒再說過話。有了方才追尾的經驗,這次我刻意保持了距離。所以當某隻再度頓足,我也及時地刹住了車。
張良擡手握起跟前的竹制栅門,我往後挪了兩步給他讓出身位,不想栅門是往裡推開的。張良進到門内,一手攔住門,顯然是等我進去了。
荀子的居舍是一個合院,三面修着舍屋,主間坐南朝北,為起居舍,右邊那間不知是作何用,門口前搭了些架子,架上擱着簸箕,簸箕裡曬着不知名的植物。
張良進了院門徑直去向左邊靠外的一間。當門推開後,看到裡面的陳設,心下了然,這間是專門用來吃飯的,大概就是餐廳了。張良走向桌案将食盒放在一旁,跽坐下後,打開食盒開始擺弄菜品。
我忙跽坐在食盒的另一側,撸起袖子着手幫忙。
看着一盤盤從食盒中端出的菜品——海參,摻着肉末、蝦仁白菜、還有……鮑魚!
這不是昨日在有間客棧,那位小厮給我介紹的新菜式麼?我還記在了竹簡上準備忽悠他。- -
似是忽然意識到什麼,我猛擡眸看向他,張良感受到我的眼神,卻是漫不經心地将目光投遞過來,淺笑悠然,“還不快去請師叔公來用膳。”
話音将落,右手邊的簾子被撩開,是荀夫子。我這才發現,幾間屋舍是通的。
張良起身,疊手鞠身一揖,“荀師叔。”我忙跟上,“師叔公。”
“怎麼是你們?”荀子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桌案上的菜品,面露詫異。想來,以往都是有間客棧的小厮來送餐,菜式清淡且單一。今日我和張良突然出現,又帶來這麼多豐盛的美味佳肴,想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也隻是一瞬荀夫子便恢複平常,畢竟今日我二人解了他的圍,也在情理之中了。張良收了施禮的手引着荀夫子就座,“念及師叔辟谷日久,正好丁掌櫃近日研制了些新菜式,子房便着他送來幾道稍清淡的,邀師叔您一道品嘗。”
荀子垂眸瞄了瞄桌案上的菜,又擡眼瞧了瞧我,方才入了座。
六道菜,三雙筷子三隻碗碟,嗯!不用懷疑我的那份狐狸良也一并安排了。
當張良最後從食盒中取出一隻天青色的酒壺,和兩隻同色的玉制酒樽,我有些呆……
所以人家才不是不記恩情呢,人家記得可牢了,隻不過是記在了荀夫子頭上。OAQ
不然怎麼會這樣好酒好菜地招呼荀夫子,雖說沒有那什麼魚翅烹熊掌,但人家是實實在在的,可不像我那個破夢,美則美矣結果BE,嗷我真的實慘。
看來跟我沒關系了,撇了撇嘴垂眸對手指靜等開飯。不想餘光瞥見某人青白衣袖翩然而起,白潤指節握着一隻大小适中的青色瓷瓶,定定地放在我跟前。
自然是給我的木有錯,但……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我側眸斜視了須臾,甫一擡眸,撞見張良清潤的笑意,“丁掌櫃說,子清經常去有間客棧照顧他的生意,這瓶山莓汁,給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照顧”那個字眼,似乎有所加重。OAQ
讪讪幹笑,“丁掌櫃客氣了,謝謝三師公。”
聯想到昨夜之事,在那吃飯不打緊還落宿,可不是經常照顧麼。偏偏幾次都碰上狐狸良搞事。所以我極度有理由認為,張良經常在那跟墨家人密謀搞事,否則哪會那麼巧。
我讷讷地拿過瓷瓶,小心翼翼地拔着瓶塞,張良正在斟酒,而後,為荀子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