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替崔十九掖好了被子,便聽奴仆來禀,荊山公主正在府外相候。
他立時将手中鮮血洗淨,用布條将傷口包裹好後,去了前廳。
清風徐徐吹動她的裙缦、披帛,陽光披落在她的身上,照得她的面目白皙清透,恰如方才踏雲而來的神女。
她站在花團錦簇之間,令他心頭的陰霾忽然一閃而過,轉而在臉上漾出了春風拂波的笑容。
李汝螢轉身回眸,顧不上虛禮,開門見山道:“林少君,我知你一番好意,可我不能嫁你。”
林紹的笑容忽僵在了臉上:“為何?”
李汝螢道:“你我彼此并不熟識,連性情如何都不知悉,豈能因寥寥幾面便定了終身,日後若有龃龉,于你我都不是好事。”
林紹道:“可公主,自我初次見你,便喜歡上了你,我是真心想要求娶你,想同你此生共白頭。”
李汝螢道:“可是林少君,我同你從來沒有這份心思,你何苦如此。”
林紹上前幾步,企圖握住她的雙手,卻被她躲閃,隻得又讪讪地縮回了袖中。
“從來日久生情,你同我相處些時日,給我一個機會,你會喜歡上我的。”
李汝螢一陣惡寒,歎道:“林少君,你為何就不明白。”
林紹忽拽住她的手腕,強拉她去向院中。他指着滿院的金銀珠寶、奇珍異石,道:
“公主,你瞧,我晉國公府所有的珍寶都在此處。
“我知你雖貴為公主,可實際并不似三公主、五公主她們那般風光,隻要你嫁于我,傾我府中一切,都可為你添妝。”
他眼中赤誠極了,恍若應了他便能立時得道成仙一般。
李汝螢深深吸了口氣,道:“林少君,此事既然從你這處說不通,那我再想辦法便是。”
她背身将要離去之際,林紹身上忽像被注入了極大的氣力,聲音大了許多,诘問道:
“我究竟哪裡不如他!”
李汝螢蹙眉回身,正要問他說的這個“他”是誰,便聽見“吱呀”一聲,崔十九揉着腦袋從書房内推門走了出來。
崔十九忙道:“我說紹愚,公主既然不願意,你又何苦這般執着呢?就是成了也隻是一雙怨侶,就同你耶娘一般。”
林紹的眼神銳利如刀:“不許你提他們!”
崔十九抿唇,手指發窘地蹭了蹭上唇:“不說就不說,你急什麼。”
傳聞中,晉國公夫婦素來不睦,連在外琴瑟相和都不願裝。
最初,晉國公是當今皇帝的貼身侍衛,頗與皇帝有一番情誼。
是以,當晉國公對皇後之妹一見鐘情,向皇帝表明心意後,皇帝極為爽利地成全了他。
其實晉國公夫婦婚後是有過一段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歲月的,隻是不知何故,二人突然就互生怨怼,至如今,雖同居一府,卻對彼此視若無睹。
對于晉國公夫婦的事,李汝螢是有所耳聞,這些年宮中總有宮人閑談之時為二人歎惋。
李汝螢想了想,道:“林少君,你可曾想過,若日後你我似你雙親一般,該當如何?”
林紹語氣中有難以自抑的火氣。
“我說了,莫再提他們。”
崔十九忙對李汝螢使眼色,又道:“唉紹愚,你看啊,公主與鶴餘情投意合,成全他們多好呀。”
李汝螢卻是一驚,有這麼編謊話勸人的麼。
不過她也沒急着否認,萬一林紹念着田鶴餘與他的情誼,果真答應了呢?
林紹嗤笑一聲,自嘲一樣:“情投意合......成全他們......誰來成全我啊?”
林紹的身形一晃,有些踉跄地推開崔十九,俯身從地上撈起一件玉器重重地砸去階上,伴随着碎玉四濺的聲響,便聽他忽然大笑了一聲。
他又撈起一件又一件玉器、琉璃瓶重重地摔碎,聲音笑得愈發暢快。
崔十九上前攔他:“紹愚你這是做什麼?”
林紹摸着自己的胸膛處:“我這裡悶啊,悶得我要透不過氣來了。”
他說着,忽又撈起地上的器物猛地一擲,指着崔十九道:
“滾,你滾!”
崔十九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從未見過林紹這副模樣,他也不懂,為何分明是一樁極簡單的事,對林紹竟有這般的刺激。
李汝螢歎了口氣,走上前,學着林紹的模樣,也重重砸摔起了院中的器物。
聲音尖利地幾乎要穿刺幾人的耳膜才是。
見林紹不再砸,反意外地瞧着她,她反而砸得更重更急,叫饒是見慣了奇珍異寶的崔十九都覺得有些心疼。
崔十九用胳膊肘搡了搡林紹:“你傻啊,她砸的可是你自個兒的東西,快攔一攔啊。”
林紹卻忽像個孩童似地笑了。
他向後癱坐在地上,專注地看着她砸。
看着她額上浸出汗珠,看着她钗鬟淩亂,看着她将可以砸的東西近乎都要砸完了。
在她俯身要去搬僅剩的幾件半人高的玉器來砸時,他忽起身按在了那玉器之上。
語氣中雖有些酸澀,卻很多了幾分灑脫。
“公主,莫再砸了,否則你叫我日後如何再聘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