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螢額上的汗水在陽光下顯得晶瑩明亮。她像如春風拂了面一般,笑道:“那我來為林兄添妝。”
崔十九雖覺着有些莫名其妙的,卻也忙上前将手臂搭在了林紹肩上。
“還有我,保管叫你娶十個八個都失不了場子。”
林紹聳了聳肩,問他道:“你可還沒回答我那個問題呢。”
崔十九尬笑了兩聲,道:“你何不拿刀從中間劈了我?”
于是,林紹與李汝螢一并入宮叩見皇帝。
皇帝聽了林紹想要反悔的話,不由厲聲叱責:“爾等小兒,婚姻之事豈作兒戲?”
兩人自然在禦前碰了一鼻子灰。聖人欲降荊山公主與晉國公之子的聖意還是在一日之内傳遍了朔安。
日頭斜斜地偏了西的時候,申府内,落花和着橘光簌簌鋪落在庭院。
有少年人手中持劍在庭院中練劍,劍風飒飒,令桃花在庭院飛揚,劍氣淩雲,驚得飛鳥争相躲藏。
“郎君,聽說,聽說聖人為荊山公主與林郎君賜婚了。”
硯池忽喘着氣向他跑了過來。
申鶴餘刺出的長劍陡然戳立在地上,他又問:“你确信是荊山公主?”
他的腦海中霎時浮現出日中時候,她在馬車上,委屈得幾乎要泣出淚水的模樣。
難怪她要當街要他的衣袍,難怪她那般肝腸寸斷的模樣。
原來從那時起,她便知悉了聖人的心意,知悉此生再難與他共話夜涼。
硯池見着他呆怔的模樣,勸道:“郎君,朔安名門閨秀多着呢,您若真想成婚了,夫人定能為您擇到更淑女的女娘。”
申鶴餘此時心中卻是想到,她分明已被準許回宮,可為何又坐了車馬出宮去?
莫非......莫非她要去尋短見?
“诶,郎君您要去哪兒啊!”
......
李汝螢出宮後,一路策馬疾馳。
皇宮雖大,卻悶得令她喘不過氣。
她想阿兄了。
想教她習字時,被她濺了滿臉墨汁亦不氣惱的阿兄;
想對弈時,隻要耍賴就能允她悔棋的阿兄;
還想她郁結時,便擱下手邊的事務與她策馬馳騁的阿兄。
其實是她想簡單了,她以為隻要林紹與她一并請求阿耶,阿耶便能将此事揭過。
可她終歸還是忘了,阿耶不是阿兄。
似乎世間的女娘都是要出嫁的,出嫁後夫婿死了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
原本她也是要嫁去雅柯的,如今嫁給林紹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
總歸是要嫁的......
可是不知為何,她心中的郁結卻沒有被撲面而來的疾風所吹散,也沒有被馬背上的颠簸所抖摔出去。
她就這樣策着馬,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朔安城外緩緩流淌着的河水旁。
河畔綠油油的一片,偶有各色的小花點綴其間。清風徐徐拂動着柳枝,為河面時時送去了浮光。
那年她想念家鄉,想念四處有流水環繞的樨州,阿兄便策馬帶她來到此處。
她記着,彼時阿兄從地上撿起一片落葉,對她說:
“阿螢若想家了,便閉上眼将想要說的話悄悄說與它,它會随流水将阿螢的思念帶回家鄉。”
是啊,隻要順流而下,便能漂回樨州,漂回她的家鄉。
她俯身撿起一片樹葉,将它合于掌中,閉上了雙眼。
少頃,又俯身将它放入了河面。
她看着那抹綠色順着水流緩緩遠去,隐約間,卻好似聽到了微弱的嬰童哭泣的聲音。
是真的有個嬰童在哭泣。
仔細去聽,似乎是更下遊些的方向。
她忙起身向下遊奔跑,越過了那片正順流而下着的樹葉,越過了一道又一道緩緩流淌的水波。
在下方支流彙入處,有一隻小小的木盆順着水流漂了過來。
那嬰孩哭得撕心裂肺,雙手掙紮着想要探出木盆之外。
李汝螢是會凫水的,她想也沒想便進入水中,想要救這嬰孩。
可她的鞋履将将沒入水中,下一刻便有一道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回了河岸。
“田鶴餘,你做什麼?”
看清來人後,她忙将申鶴餘推開,又要再度跳入水中。
申鶴餘卻緊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一下抱在了懷中。
“公主,我知你不願嫁,可你也不該以命相抗。”
他将她按在懷中按得極緊,緊到隻能聽到她“嗚嗚嗚”的聲音。他不禁有些笨拙地輕輕拍撫她的脊背,聲音也有些不自然。
“好了好了......我在,莫哭了。”
李汝螢覺得他一定是發了狂症,竟這般冷血無情地阻止她去救人。
沒法子,她隻得在他胸口上狠狠咬了一口,見他隻是悶哼一聲,便又猛踩他的腳。
她這一腳卻正正好好踩在他尚未痊愈的那隻腳上。
他好是吃痛一聲,終于沒忍住下意識松開了雙臂,卻見她又要往河裡去,又忍痛追了上去。
她卻是從腰間抽出了匕首指向他。
“莫再攔我!”
他想也沒想便将那刀刃握在了手中。
“公主,便是今日你殺了我,我亦不會叫你輕生的。”
鮮紅的血順着他的手心滴落在地上,她怔愣一瞬後,指了指幾乎就要飄得看不清的木盆。
“我不是要輕生,我要救那個孩子!”
申鶴餘有些發窘地将手松開,而後飛身踩踏着水面,有如蜻蜓點水般,輕輕幾步便将嬰兒連同木盆一并抱回了岸上。
兩人頗為好奇地一并垂首打量着盆中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