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兩個相差了得有二十歲,說張太太是蔣夫人的女兒都有人信,蔣夫人雖看不過張太太怪聲驕氣的,但是一家子骨肉,被戰争害的隻剩了她們兩個,俗話說的長姐如母,她便更加寬和了幾分,笑着問:“飯切過了伐,坐下,再切些吧。”
張太太掃了一眼桌子笑說:“吃過了呀,我吃的可是三明治配的意大利的熏火腿火腿,還放了cheese。我說了,阿拉切不慣那些的啊。可張說,那是沒吃到好的,外國正宗的餐食傳進了國内就變了味兒,三明治裡都要夾着辣白菜,怪模怪樣的。”
張太太偶然聽見外國人叫張先生為張,顯得親近又有派頭似的,從那以後,便總愛稱張先生為張。
“侬不曉得呀,那cheese,又酸又臭的,我隻疑心那是壞的了,趁他不注意,我丢進了痰盂裡。雖然咱們也吃臭的東西,什麼臭豆腐,皮蛋的,可是我是真受不了那個味兒。”說着不由和蔣夫人都笑了起來。
轉眼,又看見一青花瓷碟放着幾個小籠包,指着那幾個小籠包道:“看這個,就曉得不正宗,那麼蠢笨大的像是人頭似的,淑女誰能張那麼大的嘴去吃這個。還是咱們老街鋪子那家正宗,一個小籠包包的大衣扣子那麼大小,皮薄的能看見裡邊的餡兒,一口一個,也不會讓人覺得粗魯,難得是伊家用木柴燒火,總比現在用煤球子做的好吃些,有些煙火氣,不像煤球子吃得,也覺得灰頭土臉的。”
蔣夫人應和着話兒說:“誰說不是呢,以前的店鋪現在好些都不做了,現在的店鋪,都是些年輕的,不像之前那些講究。不過話說回來,現在這個年月,誰還講究什麼,吃飽就是了。不過那家鋪子是多早晚的事兒,那時候我還沒嫁人呢,現在,小楓都要十八了。”說着兩人都不禁唏噓起來。
一時間,于媽領着一個女仆來收拾桌子,兩人轉戰會客廳,陽光刺拉拉的從窗戶照進屋裡,映在沙發上,暗紅色皮質的沙發,在青灰色大理石的地磚上,活像是一塊曬幹了的豬肝一樣,突兀的擺在那裡,顯得髒髒的。
兩人坐下,于媽端了茶來,張太太又讓于媽把窗簾裡邊的白蕾絲的内簾拉上,害怕照進屋裡的陽光曬傷了皮膚。
蔣夫人笑:“這陽光不至于吧,那些西醫大夫說多曬曬太陽也好,可以補,啊,可以補鈣呢。”
張太太呷了口茶,随口吐茶渣到痰盂裡:“呸,你聽他們說呢,西洋女人啊,天生的冷白皮兒,怎麼也曬不黑。偶然有一個皮膚深一點的女人,他們愛的什麼似的,像是一碗白米飯裡發現了一塊紅燒肉,緊着要吃到嘴裡去。咱們呢,就像是黃米飯,放了一小勺白糖,要再不養護,那白糖可是化的快呢,人家可是要說黃臉婆的啊。”
蔣夫人吃了一口茶,不說話。
張太太卻不在意。
蔣夫人想,她一定是得了什麼好物件,一件昂貴的大衣,一件美麗的首飾,又或者是聽了誰家的秘聞趣事兒來說嘴。
她是一個粗枝大葉的性格,比如她得了一隻翡翠玉手镯,你恰好也帶着一隻,她不會直接說她的好,卻一直說“你那個啊,水頭不足啊,你看看,這裡啊,還有個紋呢,那裡有點氣泡,一看就是新做的東西。”就連人家臉色變了,她也絲毫沒發現,人家恨她,反倒顯得人家小氣似的。所以她鹹少有能夠說真心話的朋友,可她的性子。向來憋不住話兒,有了什麼趣事兒,便來找她唯一的加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