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傷勢好轉醒來的第三日,文宗主的邀帖經兩隻尾羽迤逦的穿雲雀銜着,施然落于謝薦衣的桌案。
與此同時,沈執琅與燕廣雲也收到了一模一樣的邀帖。
金帖雖寫着‘會于桃李,既為家宴,無需多禮’,謝薦衣仍是苦惱,她極少參加正式宴會,實在不知該如何裝扮行事才算妥帖。
左思右想,給閣中養傷的師兄傳了封信燕。
沈執琅到得很快,他擡手敲門,得到準許後一腳邁入門中,另一隻竟有些無從落下。
屋内榻邊、桌幾矮凳上,目之所及皆堆滿了紛雜的衣裳飾品。
翠羽制成的發钗随着他落腳的動作,骨碌碌滾到他腳邊。
他彎腰撿起拿在手中,對着滿屋亂象,隻覺自己的病情好像又加重了些許。
謝薦衣見他進來卻不出聲,回眸一看他無奈模樣,終于意識到了幾分自己閨房的不妥。
“啊,我等下就收拾。”
“我來收吧,等你挑好。”沈執琅看向銅鏡面前的謝薦衣。
她左手捧着一件雙蝶千水裙,肩上搭着紅绡翠色馬甲,加上身上正穿着的一整套月牙鳳尾裙,神情頗為苦惱。
“師兄你幫我看看,哪件更合規?”
她艱難地擡起腳朝他走來,左腳是雲絲軟底鞋,右邊是還未完全穿好的翹頭金蓮。
走來的路上又看到了另一雙織鶴刺繡粉底鞋,于是把右腳未穿好的那隻随便一甩蹬掉,隻穿着雪白長襪去夠那一隻——
“對了,還有鞋履要配哪雙...”
謝薦衣此時隻恨自己不是林羽薇那隻紫蛛,八腳并用,試起來方便多了。
她的動作實在有些搖搖欲墜,沈執琅上前伸出手欲扶。
不料少女隻着長襪的右腳倏地踩空,猛然一滑,一頭栽撞在沈執琅胸前。
‘砰’地一聲又實又悶。
謝薦衣擔心這一下碰到他的傷口,急忙擡起頭查看,好在未撞到肩傷處,可撞到胸口是實打實的。
沈執琅也迅速側首,觀察她被磕碰的額間是否紅腫。
謝薦衣隻見他眉間忍痛的模樣,不知自己愣着眼,滿身珠翠的形貌。
兩人愣怔對視片刻,終于忍不住都笑了。
師兄笑起來一如既往地好看,眼眸如長長的雀尾,溫柔又清俊。
相視一笑間,謝薦衣望着他的笑容,竟有片刻恍惚。
仿佛世事外物一直在變,二人也都發生了改變,可對待彼此時的真心從未改變。
沈執琅認真地看她幾晌,将她發飾仔細扶穩戴好,眼裡仍有笑意:“這套就不錯。”
謝薦衣根本沒來得及注意他所選的是哪套,下意識回:“好,那就選這套了。”
選好後,沈執琅捏了個訣,按時令與色彩将衣裙排進櫃中,鞋履規規矩矩入箱,首飾也躺進妝奁内。
*
春和景明,謝薦衣穿着師兄挑好的衣裙,随師尊師兄一同來到見松峰。
這裡是臨源宗用于宴客的三座主峰之一,到了三主峰下,便是什麼法術和飛行法器都難以為繼,隻能徒步。
如果是沈執琅推師尊的輪椅,他會推得穩穩當當,如履平地。
但今天推的人是謝薦衣,她自告奮勇接手了師尊的輪椅,兩手輪換着使力控制方向,腳下莽足勁,推得木辘要掄出火星來。
帶着師尊一會看看山間幼小靈獸,再去河邊掬捧水,路邊石縫裡一朵小小的黃花,她也要指給師尊看。
燕廣雲性情嚴肅,尤其考校心法時格外嚴苛,謝薦衣有時是怕他的。
然而耐不住她天生是個喜歡拔虎須的性子,總是忘形間做出大膽的舉動,将師尊氣得哭笑不得。
小徒兒撒歡,往來騰躍,借由她握着輪椅把手的雙手,燕廣雲也能探出她心法又進益了。
修士間無不認同心法比道法更難寸進,謝薦衣的進度令他心下欣慰,連頑劣行為也沒那麼氣了。
大徒弟自不必說,修行上既是天縱英才,也是天妒英才。
此時閑适地跟在後面,目光聚焦于前,距離不遠不近。
看似悠遠,燕廣雲卻明白,倘若存兒臉色一變,他會比自己這個近在咫尺的師傅覺察、出手得還快。
自兩個徒兒鬧了别扭以來,這還是頭一回三人和美出行。
“小心污了裙裾鞋面,這裡用不了術法。”沈執琅遠遠提醒。
謝薦衣猛然急刹,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沒事!”
“那就好,不然又要翹着嘴大半天了。”陽光染上沈執琅的眼梢。
多好的兩個徒兒。
哪怕他被謝薦衣這一下搡得有些頭暈,仍暫時不想出言阻止。
陽光如此好,好到他希望這徒步的路能再遠一些。
三人步入見松峰山頂其中一間花廳,謝薦衣第一次到此處來,隻見柳煙花霧,杏雨梨雲,四時令的花都在此處開得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