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來的遭遇令謝薦衣思緒紛雜無序,目之所及皆是見霧峰的雲霧。
青霧浮在山水間,她的識海中也仿佛蒸騰起茫茫的霧。
漏夜時分,謝薦衣仍難以入眠,她披了件外衣,抱着膝坐在連廊上。
夜涼如水,整個小院都沒有點燈,她漸漸适應這份黑暗,忽而聽見師兄的閣子裡傳來聲響。
窗紙黑乎乎的,她掠過連廊去叩門,貼着門框道:“師兄,是你回來了嗎?”
無人應聲,屋内卻傳來燈燭被碰倒的響動,在寂靜的夜裡十分清晰。
謝薦衣傾耳去聽,過了好一會,才聽見燭火點燃的哔啵聲。
有一隻光亮微弱的燭暈出一片暖光,将她面前的窗紙映成溫暖的顔色。
隔着一面窗,她見窗紙如施了秘法隐去的白紙,随着念出口訣,慢慢顯出一個身姿挺拔的青年影子來,端坐在燭火旁。
他像是沒穿外袍,更顯腰身緊窄,被火光勾勒得隐隐綽綽,說不出的勾人。
她聽見裡面的人嗓音略顯低沉,“是,才回不久。”
是她熟悉的身影與聲音,當他在身邊時,哪怕隔着窗未聞其面,也讓她安心了許多。
她垂下視線,歎了口氣,把腦袋貼在窗紙上,湊在窗縫邊小聲喊着:
“師兄。”
“嗯。”她聽見裡面的人很快應聲。
若是平常,她會更願意與雁桃雲逸傾訴,可不知為何,她今天打輸了,又聽了李允一番話,一知半解的。
格外想與師兄說話。
謝薦衣湊近的腦袋沿着門框慢慢下滑,發絲頂在隔扇上,鼻間滿是木頭腐朽潮濕的氣味。
分明很想見到師兄,她知道這次師兄下山去了遙遠的冰原,而他們已有許久未好好交談。
此時夜深人靜,有着無人攪擾的片刻時光,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師兄。”她又喚道。
“我在。”隔着一扇門傳來的聲音依然溫和,混着月色有些發沉,卻沒有絲毫不耐。
她緩緩閉上眼睛,靜靜感受這一刻複雜難言的心緒,片刻的安心,與難言的,更深的落寞。
四下皆靜,風聲蟬鳴都不見了,師兄閣内更是安靜得她貼在門上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她依舊沒有睜開眼,卻忍不住伸出手婆娑着窗紙,絨絨的,紋路很細。
她想象着剛透過燈燭看到的身影,用指尖輕輕描摹。
“師兄。”這一聲很輕,如孩童臨睡時的呓語,即使在夜裡也很容易被人忽視。
也因此,隔了好一會,回應才從裡間傳出來。
同樣很輕,如細語呢喃,仿佛帶着無盡眷戀:“存兒。”
人在眼前,卻好似很遙遠。
她不是個扭捏的性子,可對面之人是令她熟悉又陌生的師兄。
遊子尚有近鄉情怯,她一個肆意妄為的性子,也會有躊躇不前的情态。
夜色更濃了,謝薦衣橫下心,睜開眼說道,“師兄,我能不能進去待一會?”
屋裡這次卻沒有任何聲響。
謝薦衣站直身子又問一遍,心下忐忑,才聽到師兄的聲音從屋中傳出來。
有點啞,又帶着莫名的溫柔:“不早了,存兒,回去休息吧。”
“哦。”謝薦衣的心高高懸起,又重重放下,她悶悶地應答一聲,終于轉身離開,幾乎一步三回頭。
那架勢分明就是等待師兄喊住她,邀請她進去小坐一會,她已經很久沒進過師兄的留聲閣了。
可她磨磨蹭蹭地走上連廊,也沒聽到身後的挽留。
燈燭一直亮到謝薦衣走回小屋裡,才被人揮手熄滅。
屋内的人閉上眼,一直竭力平穩的呼吸驟然亂起來,細碎的微吟從唇間溢出。
年輕的男修發絲半束,垂着頭,臉色蒼白,右手指尖一直搭在自身頸側,其下頸間脈絡跳動正紊亂不休。
他似乎保持着一個随時可以擰斷的姿态,燈燭熄滅後,苦澀的月光便再度灑落。
*
第二日一早,謝薦衣在衣櫃裡翻了許久,頭一回換了身簡潔的月色練功服。
她低頭将袖子和褲腳束好,迎着日出從屋内邁出,便見到有一隻施了術法的金色信燕,在門前左右翻飛徘徊。
見到她出門,金燕從高處落下,在她眼前展開化為一行墨字:
‘各方長老現下為天音門一事都聚在議事堂了,存兒在小榭等我一會,好嗎?’
謝薦衣伸手将墨字揮散,運訣又化出一隻紅的,在其上寫道:‘師兄,我去刀堂練刀了。’
她将信燕留在小院内,讓它等待沈執琅回來,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昨日她痛定思痛半宿,仍有許多不甚其解的事,但有一件事她下定了決心。
她決定如李允所言,嘗試一下看不見回報的堅持是何滋味。
雙刀入手,木已成舟,若總是逃避躲懶,往後不得已輸的時刻隻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