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低沉的聲音打破了良久的甯靜,許盡歡的視線落在跳躍的焰火之上。娓娓道來的聲音中是鐘楹不曾見過愁苦,隻聽他繼續說道。
“她,是上一任的浮雪教聖女。與如今的教主章懷玉,都是前教主窈娘養大的。”
提起往事,許盡歡的眼中也帶着往日沒有露出的憂傷。
“十八歲的許姑娘立志要做一個鋤強扶弱的俠女,比起好似百年都不會變的玉華山,話本中所說的江湖更令她心馳神往。”
說到此處,許盡歡忽然笑着扭頭。
“倘若她見過你,你們兩個定然也有許多共同的話可以說。畢竟,你們都喜歡看話本子,都一樣的心地善良。”
“母親說過,當年他就是因為一本話本子認識的姨母。而你,與她們一樣,也喜歡那裡面的故事。”
那看着她的眼眸柔和寬容,讓鐘楹覺得,好似看到了兄長鐘灏。
“于是,許姑娘便離開了玉華山。她在山下所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便是姜伯父。他們二人一見如故,成了至交好友。”
“姜伯父還為她打造了一把利刃,此後,帶着雙蝶劍闖蕩江湖的許姑娘果真成了人人敬仰的許女俠。”
“而在這期間,她也遇到了一個令她心動,讓她想要長相厮守的男子。”
許盡歡忽然靜默了一瞬,鐘楹正聽得興起,不由追問道。
“後來呢?他們兩人在一起了嗎?”
看他面色有異,鐘楹還以為許清歡的愛情會以悲劇收場。不成想,許盡歡點頭道。
“是的,他們兩個成親了,還育有一子。”
鐘楹不由笑道,“我知道,那就是你啦。”
許是被她臉上天真的笑意感染,許盡歡嘴角微勾。
“不錯,正是我。”
鐘楹笑吟吟地撐着下巴,可見許盡歡臉上雖有幾分笑意,眼中的悲傷卻越發濃厚。她不解,可還未開口,便聽許盡歡說道。
“婚後的生活雖沒有了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可是夫妻和睦恩愛,倒也過得幸福。隻是。”
‘隻是’這兩個字不好,再怎麼令人會心一笑的故事,凡是有了這兩個字,都會有一個讓人遺憾的結局。
“人總是會變的,尤其是男人,一個成了親的男人。”
鐘楹怔然地望着許盡歡的側臉,那臉上依舊平靜、帶着笑意,可鐘楹卻知道,這不過是翻湧的湖底即将沖破湖面。
“他變了,變得毫無征兆,忽然之間将幸福和睦的一家砸得支離破碎。”
“在親眼見到他的背叛之時,母親她心碎了。曾經的那個讓她幸福,讓她沉醉的家已經不複存在。”
“母親走了,她要離開那個讓她心痛、心碎,憤恨又恥辱的地方,她要将我也一并撇下。留給那個苦苦挽留,不停解釋的男人。”
憤恨、悲傷的情緒在這寂靜的山谷間蔓延開,鐘楹也不由得被這種情緒包裹,好似見到了那個遍體鱗傷、心碎心傷又帶着驕傲、果斷割舍的女子。
“但是母親最後還是帶着我一起走了,離開了那個讓她傷心的地方,讓我們傷心的地方。”
男子幽然的聲音落下,久久沒有再開口。鐘楹微微抿唇,即使之後的事情許盡歡并沒有說,她也猜到了。
用心愛過的人,怎麼會輕易放下?而許清歡又是以那樣的方式被心愛之人所傷害,心中的愛與恨必定折磨着她。
這種濃烈的情感,倘若沒有宣洩,必将自毀。如同一塊長于骨肉之間的腐肉,日複一日地折磨着她、蠶食着她,直到将她吞噬得一幹二淨。
“咔啪——”
火堆中輕微的響聲拉回了鐘楹的注意,她看着許盡歡臉上明明滅滅的火光,不由道。
“所以,你是來報仇的。”
許盡歡轉動了一下手中的烤魚,并沒有隐瞞。
“是。”
“來向,徐飛客?”
鐘楹不自覺地舔過唇瓣,對上許盡歡那雙幽暗的眼瞳,她問出了心中猜想。
而許盡歡嘴角也帶上了幾分笑意,将手中金黃的魚肉遞了過去。
“是,姨母很聰明,你是她的女兒,自然也是聰明的。”
鐘楹看着面前含笑的男子,卻覺得嗓子裡像是被堵了一大塊棉花一般。好半天,她才怔然開口。
“你,你要殺他?”
許盡歡的目光細細描摹着少女睜大的星眸,那樣幹淨的眼瞳,似為他想要做出的大逆不道的事所驚懼。
“我不應該殺他嗎?”
許盡歡沒有辯駁,也沒有否認,隻是如此反問道。鐘楹啞然,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徐飛客背叛了他與許清歡之間的愛,背叛了他們的家庭。許盡歡恨他,想要殺他,好似并沒有什麼錯。
可是鐘楹自小所學的禮教都在告訴她,子弑父,是如何的驚悚、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