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佯裝笑了下，頗有點嫌棄地說：“他？早不來來往了，我跟他這種不學無術的人到底有什麼好來往的？我現在喜歡女生。過去的事，别提了，沒意思，都是小孩子過家家而已。”
母親狐疑地看着我，我又說：“那種人，你不知道，他整天不是打架鬥毆搞紋身，就是天天逃課跟女生鬼混，我清楚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
“知道不是一路人就好，你怎麼現在才長眼睛？！”
“你當年跟個瘋子一樣，差點鬧出個大笑話，要是那些親戚知道你為了這麼個男的要死要活的，我這輩子臉都沒地方擱！”
母親似乎信了我的回頭是岸，長長松了口氣，總算不再提金惑了。
“笑就笑吧，年輕時候誰沒瞎過。”
我實在很佩服自己現在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能力。
“對了，趁回家了去看看你姑姑吧，她在市中心的人民醫院住院。到時候把那個卡帶過去，那是借給人家的救命錢。”
那位姑姑便是繼父的姐姐，我對繼父心存厭惡，對那位我幾乎未見過的姑姑自然談不上好感。尤其這回母親特意上洛城要我向生父借錢，便是為了對方。
但她從來不知道，她自己也是絕症。
我無論如何都得把那銀行卡拿回來，我說：“你年紀也大了，多多注意自己身體吧，你關心親戚朋友是好事，但最重要的首先是自己。”
“錢我不能借給她家了，醫生說你後續得做手術，要花很多錢。”
母親朝我瞪着眼：“我都告訴他們你已經借到錢了，你要我反悔？”
“但你後續要做手術要住院是事實。醫生也跟你提過了，你又不是沒聽到。”
當時，我央求醫生暫時不要告訴她，跟她說的是腦梗後續手術。
“我這手術能花多少錢？人家可是癌症！”
母親站在路上，急得臉色赤紅，聲音愈來愈大，像是要跟我吵起來。
“醫生說你的病情至少要三十萬。是面子重要還是你自己的身體重要？”
我壓低聲音說。我知道母親很在乎她的面子，她向那位姑姑家打了包票會借到錢，便要說到做到。
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整個人一發狠，身體明顯吃力。
她站在路邊氣喘籲籲地說：“好好，你現在就這樣，你你——你整天死讀書，親戚是一個都不走動，你知道他們背後怎麼說你？說你自私狂妄、高傲透頂，将來肯定會翻跟鬥！”
“這家裡要不是有我，就你們爺兒倆這德行，家早散了，親戚早沒了。多虧我還時常去走動，不然等你結婚成家有孩子了，一個幫襯的都沒有，那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母親固執地唠叨着，但她顯然也意識到自己身體大不如前了，越說越喘，最終總算洩了氣。
我告訴她，等把她送回家後讓她先去休息，我則帶着禮品去看生病的姑姑。我會去說明目前無法借錢的緣由。
“錢你必須留着照顧自己的身體。”
我很嚴肅地對她說。
好半天，母親才說：“我怕是真老了，怎麼一點力氣都沒有？”
到家後，我讓她在卧室休息，自己去醫院看那位姑姑。
中途，我收到了金惑的消息：“葉樞念，你回家了嗎？”
“回了，正在去醫院看親戚的路上。”
“哦，哪家醫院？”
“市人民醫院。”
“好巧……對了，你媽媽在你身邊嗎？”
“不在，她在家休息。”
“好，看完親戚在附近香江酒店門口等我，就在醫院對面，我去找你。”
“你不回家看奶奶了？”
“看不成了，她去日本旅遊了。”
“……”
“乖，在那邊等我。”
剛聊完，母親便來電話了：“樞念，你到了嗎？”
“到了。”
我給母親拍了醫院周圍的視頻。
“好，到時候看到你姑姑了再給我打視頻，我跟她說幾句話，解釋解釋。哎，說好了要借給他們，現在又說不借，他們肯定會怪我。”
“算了，你好好說吧。看完了早點回來，别在外面亂逛，有朋友要找你也先給我打個視頻。”
我“嗯”了聲，這種随時要報備的姿态很令人煩躁。但至少那張銀行卡被勸下來了。我
壓抑住那種焦躁的感覺，換上笑容去了醫院。
在某間病房我見到了那位姑姑，她和繼父倒不是很像，雖重病在身但人顯得很樂觀，說話聲音依舊敞亮，氣色看起來竟比我母親還好。
我給母親打了視頻，她坐在床上和那位姑姑聊天，對方不斷誇我：“你兒子長得是真漂亮，我頭一回見到這麼好看的男孩子，細皮嫩肉的，人又斯文，這孩子在學校裡肯定很受女生歡迎吧？”
“好看個啥啊，一個男的長得像個女的，太瘦了，太陽也沒少曬，還是跟個吸血鬼似的，哪裡有女生喜歡他，都嫌棄他咧！”
母親照例開始損我。
随後，她又打給那位姑姑的妹妹，提到暫時沒法借錢了，因為自己身體也不行了，解釋了很多，對方臉瞬間白了，先前的熱情一落千丈，家屬臉上依舊愁雲密布。
我在病房呆了半個小時後便出去了，一出醫院，外面便狂風大作，先前好端端的大晴天乍然又被陰翳籠罩，天幕陰沉沉得好似世界末日一般。
我不得不給母親打視頻：“有台風，路上很多東西都被吹倒了，可能暫時回不了，我要在附近找個地方避一避。”
“哎，她肯定怪我出爾反爾——什麼破天氣，說變就變，好吧……你小心點。”
母親還在唠叨着那位姑姑肯定很怪她，挂了電話。
我一路小跑着穿過天橋，迎着忽然下起來的密匝匝的雨沖到金惑說的香江酒店門口，一進去，便發現大堂裡有個坐在按摩椅上的男孩一下子站起來。
“葉樞念！”
金惑朝我招招手，他穿了一身黑色潮牌，戴着口罩，手上的戒指、頸上的項鍊、左耳上的一粒耳墜都在吊燈的照射下熠熠閃光。
他朝我張開懷抱。
我一下子飛奔過去，撲到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