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逸香樓的時候,金惑被金垠叫走了,具體我并不清楚。夏樰開車送我和林熒熒回洛大。她并不是第一次見林熒熒,一直在寬慰她。
我坐在後座上如坐針氈,仿佛我是那個壞事做淨了的惡人,隻好沉默。
到洛大門口的時候,副駕上的林熒熒下去之前,夏樰遞給她一個很精緻的小盒子,似乎是口紅之類的東西。
夏樰:“送你的,别太沮喪了,你那麼漂亮,世上喜歡你的人多得是,何必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男人,多得是~别太在意了。金惑就那個死樣子,他還配不上你呢~”
她戴上了墨鏡,朝林熒熒攤手,是一副非常潇灑的姿态。
林熒熒起初不接,但夏笙的氣場太禦姐,又屢屢爆出金句,她最終接了。
大概是夏樰的潇灑姿态确實寬慰到了她,她走的時候似乎笑了下,步履很堅定,從頭至尾都沒看我一眼。
不過,我準備下車的時候,夏樰卻叫住我:“葉樞念,你先等會兒。”
“我有話要和你說。”
其實從高中的時候,我就隐隐感到夏樰不太喜歡我,她每次投過來的目光都帶着一種審視感,而我又生性不擅長與這樣強大又性感的女性接觸,總是莫名緊張。
“你們什麼時候複合的?”
夏樰将車窗搖下來,用塗着猩紅指甲油的手點了一根煙。她夾着那根煙,很輕绻地吐了一口。
我迎着她的視線,被她這樣好似谙知一切的視線盯着,那種想要撒謊掩蓋過去的想法瞬間湮滅,如實答道:“就……最近,才複合不久。”
“哦,是你找他的,還是他找你的?”
她眼睑上沾着假睫毛,很精緻,掀眼皮的時候很有壓迫力。
我停頓了會兒,思考着回答的措辭。
“我猜是他找你的,對吧?畢竟你這種性格,我不覺得你會主動找他。何況,比起你對小惑,他明顯更在乎你。”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情種,不過,年輕人嘛,能理解。”
我見她這麼武斷地認定我對金惑的喜愛要少于他對我的,很有些不認同,很想反駁,她卻說:“你不同意我的看法?”
我正要點頭,她又說:“假如某一天,你們的現實生活中出現了嚴重的挫折,需要你們去克服,你可以為他付出什麼?”
我能為他付出什麼?
這些問題我偶爾也會想過。
我想告訴她,假如有天金惑生重病了,隻要器官匹配,我會毫不猶豫地用我的身體器官去換他的健康。
假如他破産一無所有了,所有曾在他光鮮時趨之若鹜的人都離他而去,無論他身在何種低谷,我都會理所當然地永遠伴着他。
我不在乎他此生是否富貴、是否健康、是否名利雙收,是否事業有成,我隻要我們兩個人一起活着走下去就好了。
這是二十歲的這一年裡,我心底最誠實的想法。
可是,夏樰打斷了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很顯然,你所設想的情況對他來說太難了。他既不可能得重病,也不可能一無所有,至少這兩件事在他身上發生的幾率很小很小。退一萬步說,就算得病了,也不可能輪到你,龐大的資金可以換取全世界各地最優質的醫療資源,你所想象的不過是小說的情節。”
“那麼,除此之外,你還能給他什麼?”
“換句話說,你有什麼值得他天長地久去愛你的地方?”
我一愣,張了張嘴,我發現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我像是被她說服了,不斷地思考,我還能給金惑什麼?
年輕的肉身和乏善可陳的情緒價值?
這兩樣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可以給他。
那麼,除外呢?
我究竟為何被他愛着?
我沉默着,反複思考着我究竟又是因何愛他的。
十六歲那年,我們初識時,我注意到他其實并不是像他的外表那般輕浮,他不斷對我示好,是一個溫柔而乖張的會不斷鼓勵我的騎士。
他總是引領我看向我未知的更開闊的世界,他比我的母親還要谙知我那顆敏感的渴望愛與鼓勵的心。
他成了我身邊最親近的人。我很喜歡和他呆在一起。
每次看到他,和他說着悄悄話時,我總是臉紅心跳,從胸腔裡彌漫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喜悅。直到我們接吻了,我意識到,除了精神上的陪伴,我在生理上也悅納着他。
分開的那幾年,我對他的感情未曾有一刻淡褪,我一直記挂着他,想着總有一天一定要與他重逢。
我擅自将他當成了我的唯一,以與他重逢這個祈願為目标,自動隔絕了其他的情緣。
即便他後來變得冷淡,時不時會擠兌我,看輕我,我數次都發誓要離他遠遠的,要跨過他那道礙口……可是,可是,即便那些時候,我也未能有一刻真正想要離開他。
我那時候悲哀地覺得,我也許這輩子隻能喜歡他了。
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便隻能孤獨終生。
這便是我對他的愛。
在我心底,我是他的祝英台,他是我的梁山伯,必要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跳進他的棺椁中,與他同葬。
到那時,我将不在乎流言蜚語,不在乎其他别的人,别的事,别的愛,我隻要他,我們一起轟轟烈烈焚滅都好。
那麼多激烈的情感充斥着我的肺腑,可沒有一句能被我拿來回答夏樰的話。
等了片刻後,夏樰吐了口煙,細袅的輕煙飄過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她說:“不過,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金惑為何喜歡你。你長得确實很漂亮,尤其是眼睛。這是一雙很容易讓人去相信的眼睛。”
“有了這雙眼睛,人們很容易輕信你會是個忠貞不二的,飛蛾撲火的,很讓人用心去守護的人。”
但她忽然話題一轉:“但你想過嗎?再美好的東西看多了也會膩。這世上沒有什麼會是永垂不朽的,尤其是愛情。”
“熱戀的時候很瘋狂,但破碎也會破碎得很輕而易舉。你看,就連他的哥哥,他跟那個人感情的瘋狂程度一點不亞于你和金惑,甚至要跟激烈,但最終,也還是走向了大多數人的庸俗。”
“我曾親眼目睹金垠是如何強烈地愛着那個人的,他也确實為那個人丢掉了一切,金錢、繼承權、親情,他一度什麼都不要了。但你看,現在,他後悔得反而一直在報複那個人,用盡了各種手段,我剛聽說,對方最近被他折騰得失業了。”
“愛的時候很愛,不愛的時候對方便是自己活着的一份案底。”
她慢悠悠地說完這些話,見我一直沉默,微微蹙眉:“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我想了想,說:“我們不會重蹈覆轍的。”
“所以呢?”夏樰冷笑了聲,“你覺得你能給他什麼?”
我不喜歡她這種輕慢的态度。我知道她真正想說的——是我在攀附金惑。
她認定我們階級不同,三觀也一定完全不同,我們根本不是對方的良人。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盡可能不卑不亢地說:“你如果有過真感情,你一定就能知道,感情不一定要跟金錢挂鈎。我能給他的東西,是他現在已經從我這裡得到的,你與其問我,還不如去問他。”
“是嗎?别忘了,你有的東西,他都有。他有的東西,你可沒有。”
夏樰說話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