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來逸香樓的路上我便為母親訂了賓館,并領她去看了,教她如何住宿。我告訴她我晚上過去看她。
母親擔心我們出事,再三要求林熒熒在電話裡出聲。林熒熒大概也不願以這種狀态面對她的母親,配合着換了另一幅态度回應了。
随後,她又打了個電話,叫她的親戚在某個路口接她媽媽。她母親聽說我和她要單獨出去玩,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你們兩個孩子盡情地玩兒,多交流交流,别管我們這些老年人,我們都會弄着呢!”
對了,還有買單,我半個小時前就已經弄好了。
交代完後,林熒熒一言不發地伏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夏樰彎着腰,輕拍着她的肩,輕聲細語地安慰她,又時不時罵幾句金惑。
“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永遠隻站在女孩子這邊。”
末了,她又對我說:“葉樞念,你們再怎麼說都是男生,怎麼盡欺負女孩子?”
“我要是她,我就一口氣咬死你兩。”
“尤其是你。”
半真半假的話,配合着她緩緩吐煙的表情,我隻好不斷道歉。
我找了個角落坐着,莫名感到疲憊,擡頭,金惑正在外間和他的哥哥輕聲聊天。他們的影子交互着落在屏風上,在吊燈下如同樹影一般地晃動着。
我給金惑發了消息:“感覺有點累。莫名其妙就變成這樣了。”
阖眼休息了會兒,想到母親的交代,我做了個決定。
金惑給我的轉賬都被我存在某張銀行卡裡,我決定拿出其中的一部分錢交給母親,裝作那便是我向生父借的。
可又無端煩躁起來,那并不是小的數額,而我其實不敢貿然收對我來說的巨款,權當是金惑存在我這兒了。
這邊取走了,那肯定得以同樣的數額補回去,這意味着,我接下來幾年得瘋狂打工了。
雖然是和金惑談戀愛,他也告訴過我,他擁有的東西便是我所有的,我很感恩,但絕不會真的去踐行這句話。
我知道,我喜愛着的是那個我從十六歲便認識的,時而溫柔如紳士,時而危險如壞小子的曾拯救我的騎士金惑,而不是一個他人眼中的富二代纨绔。
縱使他一無所有,我也會以同樣的愛意愛他。
心無旁骛地享受他的物質贈予,我做不到,二十歲的這一年裡我的确是這樣想的。何況,金惑與我同歲,他也尚未能從家裡獨立出去,他現在所有的也隻是他父親的财産。
正思索的時候,我沒注意到金惑不知何時已到我這邊了。
他背對着林熒熒和夏樰,快速揉了一把我的頭發,壓低聲音說:“在想什麼呢?”
“你都好久沒理我了。”
我其實很想一把撲進他懷中,但強行忍着,目視着肩膀還在一聳一聳的林熒熒,朝他擡了擡下巴,悄聲說:“你不去哄哄?”
金惑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連你也來?”
我趁人不注意,偷偷用腳尖碾了下他,小聲道:“誰叫你惹一堆情債。”
他卻趁機在我耳邊惡狠狠地,用氣音說:“你當年若沒有丢下我,我什麼債都不惹。”
“如果你一直收留我,我就隻霍霍你了。”
“我說過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他如此決絕,我一邊寬心,一邊又覺得他薄情,總之心情複雜。
其他三人都在,我們不敢表現得太親密,隻稍微嘀咕了會兒便分開了,裝作各自玩手機,其實是互發消息。
我注意到,金惑的哥哥一直側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抽煙,很沉默,仿佛在思索什麼。他身上透露出一種近之難滲的距離感。很強烈。
這時候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成熟,很冷峻若神。
除了方才和金惑說了幾句話之外,他大多時候都一言不發,顯得很冷漠,尤其是他的一身純黑正裝正好給他添上了冰冷的外殼。
在洛大體育場與金惑重逢的時候,他給我的感覺也很冷。現在回想,除了他不說話時顯得高冷之外,那時更多的是相隔三年多造成的距離感所緻。
熟絡了之後,我谙知了他霸道又孩子氣,冷酷又溫柔,甚至壞男孩的一面,而不論他裝得多成熟,他終究隻有二十歲,還是一個大男孩。
他的哥哥卻不一樣,他身上有着更為成熟的距離感,氣質更冷郁,更神秘,甚至隐隐帶有陰翳。有那麼一瞬間,他給我的感覺像一個曆經了歲月洗練的滄桑男人,好似已經曆了半生。
我給金惑發消息:“你哥哥為什麼忽然回了?”
金惑頓了下,回了我:“工作上的事。他現在是公司大中華區的副總監,近幾年應該都在國内。”
果然是成功人士。
我隐隐記得,他哥哥曾很激烈地對抗家庭,他當年似乎是與家裡斷絕關系後才去國外的,據說是因為出櫃受到家裡阻撓所緻。
那現在他年紀輕輕便成為上市公司的大中華區副總監,是白手起家,還是跟家裡修複好關系繼承家業了?
金惑果然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有些話我不好意思問,他卻先告知我了。
“我哥以前有個很愛的男朋友,後來分手了。這幾年他跟家裡關系不錯。現在是他頭一次回國。”
分手了?為了戀人與原生家庭決裂,最後卻分手了?
我很意外。
不過,與家裡關系不錯,就意味着大概已經修複好關系了。
我小心翼翼道:“為什麼分手?”
難道是沒有抵擋住現實的壓力,最終放棄了戀人,選擇了家庭?
“他一度為了對方一無所有,什麼都放棄了,包括家裡的繼承權,過了段很難熬的日子,但那位忽然跟學校法學院的一個老頭子搞在一起了。”
啊?我握着手機,差點不認識上面的字了。
我隐隐覺得自己問了不得了的事,咬了咬唇,看了看在我不遠處的金惑,他朝我聳了聳肩,低頭給我發了條消息,是一句歌詞。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王菲的《紅豆》。
“這是我哥過去最愛的一句歌詞。他大概現在不太相信愛情了,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工作上。這間飯店,他們過去經常來。”
“我猜,他剛剛是在睹物思人了。感情的事,不可能那麼快就過去的。”
這也是我極愛的一句歌詞。
最初與金惑重逢的時候,目睹他以溫柔的姿态對待林熒熒,我也曾很感傷,認定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尤其是愛情。
現在一想,他的哥哥與家裡最激烈對抗的時間,也正好是我與金惑偷偷在學校交往的時候,所以那時候夏樰才會警告他不要像他哥哥一樣惹毛他父親。
兄弟、父子、少年時秘而不宣的情愫……我想,那個時候他的糾結必不亞于我。而我當時隻考慮我的家庭,很決絕地離開了他,根本沒有留下緩沖的時間。
一念至此,我忍不住又給他發了三個字:“對不起。”
金惑似乎明白了我要說什麼,很快就回了消息。
“沒關系。我們不會重蹈他們覆轍的。”
“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但有例外,比如你和我。”
發完這句後,他朝我看過來,帥氣的面龐在包廂的吊燈下宛如降臨我幹涸沼澤的天神,他的瞳孔那麼笃定,像是一顆我能輕而易舉握住的星辰。
“葉樞念,我愛你。”
他又輸入六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