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他居然會哭。
我第一次看見男孩在我面前哭。
我怔愣了會兒,感到自己的心髒疼得很厲害,可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我若是不強硬着使他死心,那方才的各種谵妄之語全都會作廢。
于是,我最終深呼吸一口,看着他,很輕又很麻木地說:“是的,你是個王八蛋,我讨厭你。我以前跟你好是因為隻有你對我好,可現在,我不稀罕了。”
後來回想,我那時候腦子裡仿佛被“無論做什麼,隻要能分手就好”的程序洗腦了,忽然間變得極其冷漠理智,完全不憚于用各種胡話去傷害他,好似認定他不會痛苦一樣。
那天的我極其混蛋,說了很多刺激他的話。
許多細節上的記憶我已模糊,唯獨始終記得,半晌後,他用那雙漆黑的流着淚的眼睛望着我,在我反複說“我讨厭你”之後,往後退開幾步,宛如一個被辜負了的孩子,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那好,葉樞念,這話是你說的。”
“從今天起,我們分手。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再也不要管對方了。”
“你說得對,我是王八蛋,是種/馬,是我禍害你,你清清白白,清純無辜,你什麼都是好的,隻有我做什麼都是壞的!”
他忽然笑起來,面孔比地上的雪還要蒼白,他有些尖銳地說:“對了,你别以為我隻能喜歡你,你錯了,從開始到現在,排隊等着我的人多得是!”
“你不要我,我就去找别的人,别指望我像故事裡的人那樣,你不要我,我還要苦苦糾纏你,等着你,指望你回頭!”
“今天,是你自己說讨厭我的,既然這樣,我也不會吊死在你這棵樹上!你等着,過了這段時間,我依然會過得很好,會比現在更好!”
“你是不是以為我跟你在一起就一直很幸福,你錯了!你扪心自問,你在這段感情裡付出過什麼?!每次都是我找你,我的時間,我的生活,我的一切都是以你為中心,就着你的安排,我不停地安慰你,鼓勵你,承受你的情緒黑洞,那我自己呢?”
“你關心過半句我的家庭嗎?你是不是覺得人隻要有錢就一定是幸福的?!葉樞念,你的确不喜歡我,不在意我,其實我早就明白了。我的事,你沒有問過半句!就連我喜歡什麼,讨厭什麼,這些你都沒有問過!”
“算了,這些都不說了,總之,是你要求的,從今天起,我們結束了!”
“葉樞念,你是個假祝英台,是個詐騙犯。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我會愛好多好多的人,但就是不會再喜歡你了!”
随後,他冷冷地盯着我,憤恨而用力地踩了踩那雙手套,又朝一旁的一棵樹喊:“滾出來,你他媽還要聽多久,敢說出去我把你舌頭拔了!”
我機械地側頭,紙巾陳不知何時,一直躲在一棵樹後,偷聽着我們的話。
他同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們,連手都在打顫:“我……我……”
我忘記了那天他們是如何離開的,記憶偏偏在這種關鍵時候出了差錯。
因為我好似麻木到了極點,軀體仿佛被什麼掏空了。
但我依稀還記得金惑離開時在雪地上朝我綻開的笑容,就像我們初見時候那樣的,像冬日金黃色的太陽。
不,應該是我記錯了,他應當是淚流滿面地離開的。
當時,我渾渾噩噩地站在風雪中,滿腦子都是金惑那句“你不要我,我就去找别的人”。
我從未感到自己的周身是如此冷寂,四周天寬地瘦,但哪裡才是我的歸途呢?有着母親的那間住宅嗎?
不,那曾是我痛苦的淵薮。
我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一株随時會被大雪傾覆的野花,那麼孱弱,風一吹就落,零落成泥碾作塵。
金惑說到做到,一周後,我就聽說他交了女朋友的消息。
我對他的記憶在短短數日内變得模糊。
提筆時,覺得那段時間的記憶很空白。
自那天之後,紙巾陳看我的眼光總是很複雜。但他竟然很守口如瓶,我從未在學校裡再聽到我與金惑的傳聞。
當然,之前也沒有。衆人提到的,永遠都是他和各種女生的。
就好像我和他,從未來過對方的世界。
一個成績不錯但性格悶冷并不讨喜的貧困生,與一個外向俊朗有很多擁趸和桃花的富二代歸國生,他們一度交好過但很快關系變差了,這在學校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如說,在同學眼底,我和金惑互不理睬才是最正常的。
值得一說的是,宿舍熄燈後的茶話會,男生們再開關于同性戀的玩笑時,紙巾陳不僅沒趁機讓我出糗,反而在我被質問的時候為我開脫,不停說我對女生沒興趣隻是因為太愛學習了。
對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并暗暗感謝他的幫忙。
那場大雪持續了很久,完全不間斷。想來,這大概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也是最後一場。
雪下到第十天的時候。
有次,我因為太冷了,雙腳凍得發麻,完全影響學習,便在操場上跑步。結果,我意外看見了金惑和他傳說中的女朋友正在操場上嬉鬧。
那是個個子很矮但很漂亮又可愛的女生,有一對很甜的酒窩。
她穿着紅色的羽絨服,戴着毛絨帽子,抓起一把雪扔向金惑,又像一隻兔子蹦蹦跳跳地跑向他,一把撲進他懷中,扒拉開他的羽絨服拉鍊。
她将臉貼在他毛衣上:“哇,你身上好溫暖,我要在你這兒取暖~”
金惑既沒迎合,也沒拒絕,隻是像電線杆一樣地站立在那兒,聽見動靜時擡頭,與我四目對視。
天地阒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