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負也就算了,這樣莫名其妙一言不發隻想要鉗制住我的姿态才是最令人難受的。
我心底十分委屈,繼父和我母親這樣就算了,連金惑都這樣了。我眨了眨眼睛,感到眼角有一滴液體滑下。
我以為是眼睛不舒服,又眨了眨,第二滴,第三滴……
等意識到是眼淚的時候,我幾乎有些無地自容。
太糟糕了。我居然又當着金惑的面哭了。
那漆黑的深幽的瞳孔依然那麼看着我,視線逐漸到了我的眼淚上。
終于,金惑的眼睫也動了動,他仿佛終于從某個狀态恢複過來了。
“葉樞念,我又吓到你了?”
他茫然地看着我,松開别住我手腕的手。我氣得要命,一口咬在他手上。他“嘶”地倒抽了口涼氣,很無言地看着我。
“對不起。”
說着,他用那隻被我咬了一口的手揉了揉我頭發。
我偏了偏頭,試圖躲開他的手,但他總是能輕巧又固執地讓我無法躲開。
“你看,你的眼睛又紅了。”
他放輕了聲音說。
“不要再吓我了。你那樣很吓人。”
我不願意被他看到我流淚的臉,扭頭,将臉埋在枕頭裡。金惑那突如其來的危險感總令我不經意間想起繼父。
“對不起,不會了。”
他飽含歉意地在我耳邊說。氣息落在我耳側。
随後,他又輕輕撓了撓我的後頸,揪了揪我的頭發:“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才沒有。我隻是覺得,你很多時候将我當女生對待了。有很多事,你不敢對女生做,卻敢對我做,是不是又在演練?”
我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
“怎麼可能?我當然知道你是男生!而且我說過,你和女生是完全不一樣的!”
金惑追在我耳邊解釋。
氣稍微消了些,但我不想這麼快給他台階下。
我想起被母親、繼父還有他都說過像女孩的事,越發難受,問他:“我真的很像女生嗎?”
“也沒有。”
身後的金惑頓了下,說。
“那你以前還喊我‘這位女生’,還誤會了好幾次,害我被同學嘲笑。”
“……那是因為你長得很漂亮,看起來又很高傲,不太理人,也不說話,我那時候想和你搭讪,故意那麼說的。”
“真的?”
“真的。”
“還有,我現在覺得你性格挺爺們的。沒關系,現在的你就是最好的。”
對着一個在他面前數次流淚的人說“挺爺們”,可想而知這人平常會言不由衷到什麼地步。
再說,什麼叫“現在覺得”,以往呢?
盡管如此,氣還是消減了很多。我伏在枕頭上,稍稍側頭,想偷偷去看金惑,卻發現他不知何時也躺下來了,正用那雙漆黑的瞳孔看着我,眼中很澄澈。
仿佛是怕我又生氣了,他這回離得遠了些。我們側躺着,看着彼此,好久都未說話。
我向來記吃不記打,見他又恢複成了平日那個金惑,見他欲言又止,問他:“你是不是有話說?”
金惑眼睫顫了顫:“你方才說,你不會有女朋友,為什麼?”
我不習慣躺在床上與他對視,阖眼:“因為我這輩子都沒法想象我要和誰一起,那太遙遠了。再說,女生怎麼會喜歡我這種性格又悶又不會講話的豆芽菜?”
下意識按了按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腕。方才,金惑覆下來的時候,我第一反應不是去推他,而是本能抓住了床單。
面對他的體格,同是男生的我簡直蚍蜉撼樹。這實在太丢臉了。
尤其一想到我被母親賦予期許,她指望着我将來要和誰結婚生育子女……我們要一起吃喝拉撒,一起同床共枕,一起養育孩子……那些都不啻是很恐怖的事。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思緒稍微有些飄遠。
“你就是這麼看自己的?”
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吓了一跳,沒意識到的時候,他又靠近了些,鼻尖幾乎挨着我的鼻尖,呼吸可聞。
“我倒是覺得,你很好。”
見我仍舊呆呆地看着他,他又說:“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進這個極其無聊的學校,你是我唯一一眼覺得很與衆不同的人。”
“與衆不同”。
用在我這種平庸得丢在人堆裡完全看不見的人身上……
我忽然想起發生火災的那晚,他對我說的:“但是人成為自己,活得像自己才是最好的。而且,我喜歡現在的你。”
這人真是……一邊那麼認真地鼓勵我,誇獎我,比我遇到的任何一個其他人都更在意我的感受,擔心我被傷害,要我做自己,可又突然嬗變的,朝我露出那種眼神,不說二話地将我推到書架前、玻璃窗上,還有床上……
言行不一。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半是溫柔,半是激烈。
“哄我開心很好玩是吧?”
我其實心底很高興,但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口是心非地嘟囔了句。但很快又被金惑聽到了。
“葉樞念,你好像總是看不見自己的優點?”
金惑忽然騰出一隻手,卡住我的下颌:“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依着他的話,盯着他的雙眼。
“看到什麼了?”
看到,漆黑的瞳孔,以及瞳孔裡倒映着宿舍吊燈明明滅滅的光點,裡面還有躺在他身側的我……
“看到——”
就在這時,一聲“哐當”響,先前被我壓在身下的半邊床簾被抻得太厲害,垂墜到了極限後,直接帶着三面床簾連同金屬管一起垮下來。
金惑聽見動靜,以為是什麼砸下來,一騰身,整個人完全覆下來,直接将我護住。而我那時候正巧轉頭,我們的下巴就這樣撞上了,然後——
嘴唇也無可抑制地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