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十分鐘,教室的噪音像閘門被拉開,瞬間灌滿每一個角落。桌椅刮地的刺響、人聲此起彼落,混雜着後排手機裡傳來的破音節奏,一團無法過濾的嘈雜。
我趴在桌上,用手臂遮住眼,半遮住耳。手機屏幕停在更新畫面,進度條慢吞吞地攀升,仿佛也被環境拖慢了節奏。
“那個……孤爪同學?”
耳邊傳來一聲不算清晰,卻明顯努力提高音量的女生嗓音。我擡起眼皮,是綿引紬,手裡夾着數學講義,站在旁邊。她臉上的笑容柔和,眼睛幹淨,像總在努力維持和平氣氛的那種人。
我沒動,隻用眼神回應:有事?
“昨天的比賽,我有去看哦。”
她的聲音輕得容易被掩蓋,語調卻帶着藏不住的欣喜。“你們真的打得超棒的!特别是……那個叫‘二次攻擊’的球,是你打的吧?”
我還沒開口,後排突然爆出一陣吵鬧的大笑,打斷了她的話。我下意識地皺了下眉,視線偏過去幾秒,再落回她臉上。
“啊?嗯。”我随口應了句,并不打算深入。
她卻像沒聽見我語氣裡的冷淡似的,繼續說道:“那個球看起來動作很小,但效果超厲害的!感覺一下就得分了。比起那種要跳很高、扣得很用力的……看起來輕松很多?”
她笑了笑,嘴角忍不住翹起:“不像山本同學每次都跳得好高,看起來好辛苦哦。”
“他的球确實很有力。”我翻了翻講義,“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們在前排制造壓力,我才能趁機出手。”
“原來是這樣……”她點了點頭,認真得有些超出我對她的預期。
隔了幾秒,她忽然湊近一點,目光落在我額前。“那個……孤爪同學,你怎麼會想留長頭發呀?我們學校的幾乎都是短發,長發的男生好像很少。”
我擡手撥了撥有些擋眼的劉海:“懶得剪。”
“噗。”她用手指擋着嘴角,輕輕笑出聲。
“不是在笑你啦。”她趕緊擺擺手,眼神透着真誠,“我覺得這樣很好看。很有孤爪同學自己的風格。不需要特别打扮,也很有存在感。”
“跟…嗯…跟某些喜歡把頭發染得五顔六色或者剪得短短豎起來的男生相比,感覺不太一樣。這樣…就很好看。”
她說完,視線有意識地飄了一下。我猜她這是在暗示誰,但沒說清名字。
我低聲回了句:“是嗎。”
沒打算繼續。我将視線重新落回手機上,進度條剛剛過半,不緊不慢地推進。她也沒再多說話,抱着講義,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我的課桌旁。
————
這家發廊設在東京市區的一條繁華街上,據說是近幾年在年輕族群間頗受歡迎的熱門店鋪。
它的位置完全脫離我日常行動路線,地圖上的活動熱區甚至沒有任何交集。是山本的妹妹——小茜極力推薦的,理由是“發型師手藝穩定,染發劑成分溫和”。
後半句我保留意見,畢竟化學配方就是化學配方,不會因為宣傳手冊改寫分子結構。但前半句勉強有點說服力,至少代表這家店完成“外觀重塑”的效率或許能高一點。
店面不大,但人流密集。就連這個工作日下午,十幾張理發座椅仍有七成以上被占據。空氣中混雜着各種美發産品的香氣與染劑氣味,化學成分揮發出的酸味在鼻腔裡打了個旋,又被吹風機卷上頭頂。
嗡嗡的風聲、剪刀間斷而清脆的咔哒聲,以及從各個角落傳來的聊天聲交錯疊加,整個空間明亮、忙碌、過于飽和。天花闆打下的燈光把每張鏡面照得通透,所有細節一覽無遺。
這類“高頻環境”對我來說刺激過載。
負責我的理發師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穿着剪裁合身黑色制服的中年男性,頭發梳得一根都不出軌,舉止規矩卻不呆闆。他站在我身後,左手捏着色闆,右手持一把尖尾梳,在鏡子裡打量我頭上的黑發與那塊明亮的金黃色比對。
“你确定是這個色号?”他語調專業,眼神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這種金偏淺,不好駕馭,而且……”
“确定。”我打斷他預備展開的風險提示,那段内容我已經可以在腦中默念全篇。
“你還是學生吧?”他用梳子撩起我的發絲,“染這麼亮,學校那邊不會管嗎?”
“不會。”我語氣平淡,“已經有人染過了,也沒被要求處理。”那個人就是山本,金毛莫西幹,在校内識别度高到不需要人名。
“好吧。”他輕輕點頭,表情還是有些放不下,但手上已經開始動作。
染發的過程比我原本預計的更長,也更耗神。染劑冰冷又厚重,一層層刷上頭皮時不太舒服。
即便店員說成分溫和,那股揮之不去的化學味道還是鑽進鼻腔,熏得我眉心緊皺。頭發被依序分區、上藥、包覆,随後便進入熱處理階段。整個腦袋被一張包得嚴實的保鮮膜裹住,隻能安靜地坐着,等待顔色完成滲透。
“藥劑要等一陣子才會穩定。”理發師摘下手套,朝我點頭,“我先去忙其他客人。那邊有雜志,可以翻翻。”
“……謝謝。”我朝他手指方向看了眼,那堆光澤鮮豔的周刊封面上印着幾個我不認識的藝人,還有幾個醒目的字體拼命搶鏡。沒興趣動手。
他點了點頭,利落收拾完工具便轉身離開。
早知道要等這麼久,應該把掌機帶來。判斷失誤。
我倚在椅背,閉上眼睛,試圖将持續灌入耳朵的環境聲壓到最低:風的呼嘯、發型師剪刀擊發出的“清脆音效”、以及若隐若現的對話碎片。切換成低耗能模式前,耳邊傳來門口的風鈴聲——
叮當——!
我睜開眼,鏡面反射出門口的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