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看起來溫和得體的中年女士領着兩個穿着同款制服的高中男生走了進來。兩人個子都高,輪廓幾乎一緻。那眉眼、鼻梁、連嘴角抽動的幅度都像拷貝貼上去的一樣,兩人的面孔我有些熟悉。
正當我搜尋記憶時,右側那個動作更快的男生已經甩開他母親的手,三步并作兩步跳上空位,啪地一聲拍了下椅子的扶手,表情得意得像剛赢下一場比賽。
“喂!你耍賴嘛!”另一人立刻追了上來,語氣爆炸,指着他怒喊,“剛才猜拳我赢了吧!說好我先染的咧!”
“誰管啊。”那人毫不動搖,頭發翹得飛揚,一邊翹着腿,一邊理直氣壯地宣布,“先坐下的人先上,動作慢隻能怪你自己咧。”
“媽——你看他嘛!”
“阿治,冷靜一點,”那位女士像是已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争執,語氣柔和得仿佛在哄兩個幼兒,“要不這樣吧,讓你們兩個一起染,我在旁邊等等,好不好?”
“欸欸欸!又來咧!每次都幫他說話!”宮治滿臉寫着抗議,瞪了宮侑一眼,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略。”宮侑當場回贈一個表情包等級的鬼臉,語速飛快地反擊,“你也可以讓媽媽先染嘛,然後她帶我去百貨公司逛街購物,把你丢在這裡染個把小時……願意換你就來嘛?”
宮治被嗆得一愣,嘴角抖了抖,最終還是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嘴裡嘟囔着聽不清的怨言。
“好了好了。”那位女士輕歎一口氣,用那種“全職媽媽全體會心一擊”的語氣補上一句,“在公共場合要小聲一點,知道嗎?”
“知道——”兄弟倆同時回話,這時候倒是挺默契的。
兩位店員迅速迎上前,滿臉笑容地接待他們。等人一轉身,我聽見其中一人低聲對旁邊助理吐槽:“這年頭的高中生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個的這麼愛染頭……”
兄弟倆落座後,店裡明顯熱鬧了不止一個檔次。他們邊讨論發色邊你來我往地拌嘴。
我緩緩縮回椅背,從桌上挑起一本封面最樸實的時尚雜志擋在臉前。我已經完全回憶起他們二人,潛意識正不停地提醒我:這對雙生組合不宜招惹。保持低調,别被鎖定,是目前最理智的選項。
不知道在椅子上僵了多久,頭皮開始泛麻,連那件罩在身上的理發袍都變得十分沉重。發型師檢查過幾次顔色後,終于确認達标——準确說,是我最初指着色闆那一欄的金黃。接着,他示意助手帶我去後方沖水。
熱水淌過頭皮,終于洗淨那些讓人窒息的化學殘留。修剪、吹幹、定型的流程在吹風機轟鳴和幾次尴尬搭話中緩慢進行。我幾乎沒回什麼話,靠着沉默節省精力。
終于——
“好了!完成了!顔色非常漂亮,很适合你!”
大叔的語氣裡藏不住得意。他取下圍在我脖子上的毛巾,也一并解開那件令我局促一整晚的理發袍。
壓在身上的重量一瞬間消失,鏡子裡的那顆腦袋也徹底顯露出來。
極淺的金黃。亮得近乎發白,在頂燈下折射出微微發光的邊線。與我原本的黑發形成了強烈反差,映襯得本就偏淡的膚色更無血色。長度隻到肩,發尾刻意帶出了一點卷度——應該是發型師所謂的“軟化銳氣”處理。
這副畫面……不屬于我熟悉的那個自己。
不過,至少,“貞子”這種稱号,大概不會再出現在我身上了。從任務目标來看,算是完成了。代價則是“額外引人注目”的副作用。
『外觀數據更新完成。發色設定:高亮度金黃。與原有“幽靈型”模闆相似度已降至5%以下。』
『附加效果:「高識别度」狀态異常發動中。』
我盯着鏡中的自己,沒有說出内心的評價,隻低聲吐出一句:
“謝謝。”
起身、走向收銀台的路上要穿過幾個座位區。路過那對剛才還在争執的雙胞胎兄弟時,我的眼角瞥見他們頭發的配色——一個金得耀眼,另一個則是冷白中透灰,色調極具存在感。
他們還在為染發顔色的“命名權”吵個不停,完全沒注意到我經過。這樣正好。
我抵達收銀台,店員小姐端坐櫃台後,臉上是标準化笑容,微彎眼角下隐着一絲不動如山的商業訓練。
“您好,一共是六千日圓。”
她聲音甜得恰到好處,語調穩定,吐字精準。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那個數字。
我掏錢包的動作頓了頓。
六千?
“請問是現金付款嗎?”她微笑着補了一句,并指向右側銀色金屬的收銀托盤。
六千日圓……我在腦中極速換算。這筆支出直接吞掉我近半個月的餐飲預算,附帶拖走了原本預留給遊戲新品的所有儲備。
我的指尖僵了一下,還是慢慢抽出那幾張寫着福澤谕吉名字的紙鈔。那些紙面上印着的不是貨币,而是我的精神續命劑、我的戰鬥值、我通往《王國之心》的門票。
“收您剛好,非常感謝您的惠顧。”
她将錢放入收銀機,利落地打出收據,笑容一絲不變地送上那張白得快透明的紙。
我接過收據,面無表情轉身,步伐迅速地往門口走,幾乎是逃離這個空間。耳邊傳來那道程序化台詞:
“歡迎您下次再度光臨——”
不可能。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