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決賽輸給井闥山後,教練和老師并沒有立刻解散我們,而是帶着整隊去了離體育館不遠的一家平價自助烤肉店,名義上是慰勞會,本質上……大概是給情緒兜不住的我們一個緩沖場所。
店内充斥着肉片在鐵網上滋滋作響的聲音,伴随着抽風機轟鳴的運轉,還有隔壁桌客人大聲聊天的笑聲,像一鍋混亂的大雜燴。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油脂香與焦糊味,桌面微微黏膩,燈光昏黃不穩。整體環境……對我來說不太友好。
但大多數隊友顯然不這麼覺得。比賽的挫敗感好像被臨時擱置,取而代之的是極度旺盛的食欲和吵鬧。夜久和山本甚至開啟了烤肉速度戰,搶先一步在肉片翻面前将其吞下肚,嘴裡還興緻勃勃地聊着戰術失誤和搞笑場面,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我沒什麼食欲,隻是安靜坐在小黑身邊,手裡握着一杯冰水,一點點喝着,看烤網上那些肉從鮮紅變成焦褐,油脂落入炭火,“滋”地竄起一小團白煙,氣味嗆鼻。
“好了好了,大家先安靜一下。”直井老師拍了拍手,語氣不疾不徐,“教練有幾句話要說。”
吵鬧聲漸漸熄了下去,筷子停在半空,烤肉聲變成了背景音。
貓又教練端起他的烏龍茶,慢悠悠站起身,眼神掃過我們。
“今天的比賽,”他開口,聲音不大,卻意外地沉穩,“結果雖然不理想,但你們打出了音駒該有的東西。”
他的視線輕輕掃過我們這些一年級,語氣裡沒有責備,反而帶著某種溫和的鼓勵。
“輸赢是常事。真正重要的是你們從這場比賽裡學到了什麼。今天的經驗,會成為你們之後站在更高舞台上的基石。”
他舉起茶杯,做了個輕微的碰杯動作。
“未來可期啊,小子們。”
“謝謝教練!”我們異口同聲,聲音略有些散亂,但誠懇。
“好了,說完了。”貓又教練放下茶杯,拍拍直井老師的肩膀,“我跟他出去走兩圈,你們繼續吃,别浪費。”
看着兩位教練離開,氣氛重新被點燃。筷子和烤肉夾再次飛舞起來,笑聲和煙霧混合着翻騰。
我低頭盯着烤網上那塊快烤熟的牛五花發呆,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一雙筷子從旁伸過來,精準地夾起那塊顔色剛剛好的肉,放進了我幾乎沒動過的碗裡。
“多吃點,”小黑一邊給自己倒水,一邊用下巴指了指我面前空蕩蕩的碟子,“光發呆怎麼補充體力?之後訓練還是照樣進行,别以為比賽結束了就能偷懶。”
我盯着碗裡的肉:“……我已經吃很多了。”
“很多?”小黑斜眼看我,語氣像在聽笑話,“我看了一下,加上這塊,你總共吃了三片肉。一隻鳥吃得都比你多。”
他順手指了指桌上那個被山本吃掉三分之二的肉盤,語氣加重,“你要是再不動筷子,剩下的都得進那家夥的肚子裡。”
山本正一邊猛烤一邊猛吃,聽到自己被點名,愣了一秒,滿臉油光地擡頭看向我們:“我、我做錯什麼了嗎?”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說你。”小黑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山本擺了擺手,“你繼續吃,吃多點,長身體。”
“哦……”山本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又埋頭開始和爐子裡的五花肉繼續較勁。
就在這時,一個帶着濃濃不滿的沙啞聲音從我們身後那桌毫無預警地傳來,像是一桶冷水潑進了烤肉店熱鬧的空氣裡:
“比賽都輸成那樣了,還有心情在這兒嘻嘻哈哈地吃吃喝喝。真是沒心沒肺的一群。”
是鬼塚。他和相澤、古畑三人坐在不遠的一桌,聲音壓得不高,卻字字砸在我們這邊每個人耳朵裡。
原本還嘻嘻哈哈地搶着翻烤肉的氛圍突然沉寂下來。小黑下意識低頭,把手裡的筷子往桌上一放,語氣略帶歉意:“啊……是,抱歉。”
“就是啊。”相澤的聲音緊跟着響起,語氣比鬼塚尖銳得多,“為了給你們這些一年級露臉,把我們換下去,結果咧?連一局都拿不下來,丢盡音駒的臉!我看他根本就不想赢球吧。”
海坐在那桌,神情有些為難,抿了抿嘴像是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地低下頭,沒出聲。
小黑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原本還在輕輕晃着的水杯停住了,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桌面,然後握緊。沒人說話,連山本都停止了咀嚼。空氣像被炭火烤過的鐵闆一樣,灼熱而凝滞。
“怎麼?不樂意聽?”相澤冷笑一聲,顯然還沒說夠,“我說的是實話吧?今天那場球打得什麼鬼樣,你們自己心裡沒數?關鍵時刻攔網像背景闆,一傳也接不好。更别提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戰術了,簡直就是一坨!”
話說到這地步,已經不是批評,而是徹底的遷怒。
我皺起眉,正準備站起來反駁,卻被一個更突兀的聲音搶了先——
“砰!”
山本猛地一拍桌子,椅子被他蹭着地闆帶得“咯啦”一聲,他滿臉通紅地站起來,眼睛瞪得像銅鈴,連聲音都有些發顫:“學長!你能不能别在這時候說風涼話?輸球我們當然難受,你以為我們好受嗎?沒禮貌也要有個限度吧?!”
相澤像是沒想到平時最沖動但又最聽話的山本會頂他,一時怔住。
而鬼塚的表情則明顯冷了下來,剛要說話,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要是你覺得自己打得比我們好,”一個略帶點奶兇的聲音響了起來,是夜久。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了起來,“那教練把你們換下去的原因,你有空不如自己先想一想。”
氣氛頓時一邊倒,桌邊的火鍋沸騰聲都顯得過分吵鬧。
“恕我直言。”面對學長的無禮,小黑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示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帶着鋒芒的笑容。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視着鬼塚他們,語氣裡的嘲諷意味更濃了:“我沒記錯的話,去年,我們音駒在春高預選賽的第一輪就被刷掉了沒錯吧?那個時候,場上的先發隊員,好像…就是您幾位吧?”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不偏不倚砸在三人組面上。鬼塚和相澤臉色鐵青,古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海默默地站起身來,站在夜久和山本身旁,沒說話,但那種“我也不支持你們”的态度已經很明确。
接着,福永也起身,放下了自己手裡的烤夾。他沒有繞彎,直接看向三位學長,吐出兩個字:
“連系。”
這兩個字像一顆石子落入水面,輕輕一蕩,激起漣漪卻擊中要害。沒有多餘情緒,卻擊中了排球隊最根本的信念核心。
氣氛,一瞬間凝結。
下一秒,不知是誰起了頭,所有目光都默契地落到了我身上。
還安穩地坐在椅子上的、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