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山本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走廊另一端幽暗的出口指示燈。

……原來你膽子這麼小啊。

————

最後一個Boss的悲鳴還在耳機裡回蕩，屏幕中央浮現出【VICTORY】的巨大金色字樣，連帶着爆炸般的特效和結算畫面。

一瞬間，緊繃了幾個晚上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我和小黑幾乎同時丢下手柄，像熄火的角色一樣向後仰倒，攤在房間中央那塊老舊但彈性不錯的軟墊上。

“呼——”小黑長長吐出一口氣，聲音裡滿是疲憊卻也滿足。

這款共鬥遊戲的最終關卡設計确實複雜到超出平均值。三段式分階段Boss戰，多重Debuff區塊，再加上難以預測的增援機制，連我們這種慣于默契連擊的組合，也失敗了不下十次才成功打穿。

這次通關，靠的是我們精準的配合、事先演練的分工，外加一點，運氣。

房間陷入短暫的安靜，隻有老舊吊扇以不緊不慢的節奏發出“吱呀——吱呀——”的旋轉聲，混雜着我們兩人尚未平穩下來的呼吸聲，成為深夜裡不疾不徐的背景音。

我們就這樣并排躺着，胳膊之間隔着不到半個手肘的距離。彼此的體溫透過空氣傳遞過來，在這個沒有空調的房間裡，反倒讓人安心。

暖黃的夜燈從角落投來柔光，在天花闆上映出一圈模糊光暈，把斑駁的裂紋和時間留下的灰迹照得像地圖一樣複雜。我盯着那些紋路出神，大腦還在下意識地回放剛才的戰鬥流程——

中段那次引導仇恨的走位偏了點，小黑被迫提前交了技能；而尾段，我的補血道具使用順序不夠順暢，導緻小黑的暴擊窗口少了兩秒……總覺得還有更優解。

“……你說，”小黑突然開口，聲音帶着一絲不常見的懶散低啞，打斷了我的戰術複盤，“明天的比賽，會是什麼結果啊？”

明天是全國大賽半決賽。現實中的關卡，不像遊戲能讀檔重來。

我盯着吊扇緩慢旋轉的葉片，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要打過才知道。隻靠數據的話，概率隻能做參考，場上的變量太多了。”

“也是哈。”他輕笑一聲，接受了這種不确定性，“不過，盡力打就是了。”

他停頓了一下，像在醞釀新的話題，又若無其事地轉了彎：“對了……那家夥，畢業後就沒怎麼來找你了吧？”

“那小子？”

“嗯。”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看天花闆：“不知道。沒聯系了。我媽之前提過一次，說他家長覺得他整天隻玩遊戲，成績太差，把他丢進了某個名為輔導班的地獄。現在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去輔導班的路上。”

“哦。”他應了一聲，很輕，語調沒有起伏。

但接下來，隔着風扇的聲音，我似乎聽到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聲嘟囔了一句：“……哼哼，我看他也不過如此。”

那句話混在機械轉動的節奏裡，被風帶走了。我沒回應，也不打算去确認他到底在說什麼。

“不過，聽說他現在在的那支隊伍倒是挺強的。”小黑換了個話題，聲音裡夾雜着半真半假的輕松口吻，又像是在試探什麼，“好像還是全國大賽常勝軍？隊名我記不太清了，反正有個聽起來就特别唬人的外号……叫什麼來着？”

我沒回應。對那支隊伍，我沒有刻意關注。甚至連比賽錄像都沒怎麼點開過。

“反正挺厲害就是了。”小黑自顧自地接了下去，語氣像在開玩笑，又像真正在意，“就是不知道那家夥加入之後，會不會拖慢整體水平。畢竟他那種球風嘛……太直給了點。”

我翻了個身，背對他，閉上眼睛，打算讓身體先一步進入休息模式。鼻腔裡卻不可避免地充斥着他身上那股幹淨的、帶點柑橘香氣的洗衣液味道，還有一絲薄荷感的運動噴霧殘留氣味——是小黑平時訓練後常用的那款。

說不上讨厭，甚至……有點讓人放松。

“嗯，确實挺難纏。”小黑沒再調侃，聲音也慢了下來，帶着點壓低的沉思，“但我們也不是沒有機會。”

……

房間安靜下來，隻有吊扇慢慢轉動的吱呀聲，與他呼吸逐漸平穩的節奏交錯流動。安靜得可以聽見風從窗縫吹進來，輕微卷起牆邊垂落的窗簾布角。

我突然想：那小子那種橫沖直撞、不太喜歡思考的風格，和他現在那支據說很強的隊伍，真的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嗎？

思索著這些和明天的半決賽有關的事，意識卻在一旁傳來的呼吸聲和鋪天蓋地的倦意中漸漸變輕，最終滑入睡眠。

——全國大賽·半決賽。

比賽場館比前幾輪又大了一圈，天花闆高得讓人産生一種奇妙的“信息延遲感”。從看台上傳下來的呐喊聲，要過一秒鐘才會完整落入耳朵裡。

空氣中彌漫着大賽特有的味道——被反複擦拭過的地闆清潔劑味、消毒水味、汗味，還有應援團手中揮舞着的氣笛、加油棒散發出的塑料氣息。這種味道混合在一起，不難聞，卻足夠令人神經緊繃。

觀衆席已經聚了不少人，遠遠望去，各個學校的應援色塊像在競技場上布陣一樣各據一方。

我們今天的對手井闥山，旗幟區域最醒目，那片我個人并不喜歡的亮綠色橫幅高舉着，應援标語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句：「努力。」但字形張揚、筆鋒有力，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他們是打定主意要赢的。

我們剛做完熱身，準備返回休息區，隊伍自然而然地排成一列。我走在小黑身後，盡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裡，減少能量消耗和不必要的視線交集。節省一點是一點。

就在這時——

“研磨～～～～～～～～～！！！！！”

一個比鼓聲還穿透力強的嗓門陡然從走廊方向炸開，像從天而降的超頻雷達信号，不偏不倚地精準鎖定了我。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下一秒，一個穿着井闥山隊服的少年身影像離弦之箭般沖入我的視野，頭發是很容易在人群中識别的淺褐色，表情明晃晃地寫着超興奮。他穿梭在人來人往的選手通道中，動作靈活得像一隻拼命搖尾巴的黃色柴犬——

是古森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