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還在腦内排列“退部流程”的優先級時，一個高分貝的聲音打斷了思考進程。
一個留着莫西幹頭的男生大步走過來，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神帶着攻擊性，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會主動觸發劇情的類型。他站定在我面前，上下掃了我一眼，眉頭皺得很緊，表情可以解讀為：不滿意。
……有點眼熟。調取記憶數據，檢索到入學考試時坐在後排的個體。當時的噪音輸出也不低。
“我叫山本猛虎！一年級的！”他開口，音量确實很高，“先說清楚，别以為有黑尾前輩罩着就能混！音駒不養閑人！沒毅力跟不上訓練的，趁早退出，聽見沒？！”
我沒應答，也沒看他，隻是把視線移向旁邊。他的聲音頻率太高，直接沖擊聽覺神經。
沒等周圍的氣氛因子有任何變化，旁邊的夜久前輩已經條件反射般地又瞪了我一眼。無聲，但眼神傳遞的信息很明确——「說得對，就是你」。
……今天接收到的負面情緒信号，累積起來大概能裝滿一個标準容量的水瓶了。
我沒反駁，也沒打算解釋，隻是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一小步，試圖脫離他們的主要視線範圍。
然後我看見了另一個人——福永。他就站在山本旁邊。
短暫地，我确實感覺系統負荷稍微降低了一點。初中同隊的單位。至少，不是那種會立刻進行負面評價的類型。
我看向他。他也轉頭，看了我一眼。沒有點頭，沒有表情變化，甚至沒有任何識别或确認的信号。如同掃描到一個無關的路人，視線一掠而過，又望向别處。
我停頓了一下。剛才在後台默默添加的“潛在友善單位”标簽，被系統無聲地撤銷了。
……難纏的高三前輩，狀态不穩定的自由人，剛接入就充滿敵意的同級生，還有一個把我從記憶庫裡删除了的舊隊友。
音駒排球部這張地圖，确認是高難度模式。
————
那天放學後的地鐵上，車廂規律性地震動。我拿出掌機，繼續攻略昨天卡關的那個《怪物獵人》任務。
屏幕上，Boss占據了大部分視野，覆蓋着黑紅色鱗甲，頭部骨刺猙獰，雙眼是赤紅的光點，尾部的棘刺錘看起來能輕易掃斷障礙物。它每次低吼，畫面都會輕微震動，這是攻擊前的預警信号。
我的角色裝備不算差，攻略流程也演練過。但還是連續失誤。
推測原因：首次訓練日接收過多負面反饋，情緒指數未恢複；睡眠不足。導緻反應速度和操作精度下降。
屏幕一次次變暗。
『任務失敗』
『任務失敗』
『任務失敗』
……啧。
後台的錯誤提示音揮之不去，『煩躁感』這個狀态條正在持續累積，像某種緩慢蠶食系統資源的病毒程序。視野似乎都因此變窄了，幾乎隻剩下屏幕中央那隻不斷重複着攻擊動作的怪物。
我抿緊嘴唇，指關節用力抵着掌機的塑料外殼，甚至能感覺到細微的震動。呼吸卡在喉嚨附近，又淺又快，這種紊亂的生理節奏直接幹擾了需要精密操作的指令輸入。
大腦的分析模塊明明已經解析并儲存了它的全部攻擊模式和判定範圍，為什麼，唯獨最後那記範圍極大的甩尾攻擊，總是無法在正确的時機輸入回避指令？是因為判定點太刁鑽，還是我的反應速度真的因為别的原因下降了？
“喂，研磨。”旁邊傳來小黑的聲音，很輕，帶着他慣常那種不動聲色的觀察意味，“它用那招之前，尾巴尖是不是會亮一下？”
外部語音輸入。優先級低。暫時屏蔽。
我沒理他，直接點擊了“重新開始任務”。視線重新聚焦，強制鎖定在屏幕上那隻張牙舞爪的怪物，特别是它那條粗壯而危險的尾巴。攻擊，精确計算距離後回避，走位，引誘它出招……來了！攻擊前搖動作出現！
在一片炫目的技能光效和多邊形碰撞的混亂中，我強迫自己的視覺處理器捕捉每一個細節——尾巴末端，就在橫掃攻擊發動前的零點幾秒，确實閃過了一道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紅光！像一個即将過載的指示燈。
條件反射快于思考，拇指精準地按下翻滾鍵。角色模型流暢地向側面滑開，攻擊判定的紅色範圍指示圈在原本的位置炸開——屏幕上跳出“Miss”字樣。有效回避！
沒有絲毫停頓，早已預備好的連擊指令鍊立刻輸入，一連串流暢的操作精準地打在怪物短暫的硬直狀态上。屏幕的光效最終定格，浮現出巨大的、清晰的『任務完成』字樣。
……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手指的力道也随之卸去。雖然被他輕易指出我反複失敗的關鍵點，這種感覺依然讓人有些不爽——一部分源于攻略過程被外部幹涉，另一部分源于他總能輕易發現我忽略的細節。
但不可否認的是，任務成功後，持續累積的負面情緒指數确實顯著下降，後台的錯誤警報也終于安靜了。
我放下掌機，身體向後靠在地鐵座椅的靠背上。座椅随着車廂有規律地輕微搖晃，窗外的燈光在高速度下被拉成模糊的光帶，像流動的抽象色塊。
剛才遊戲中過度集中的視覺殘留還在，看出去的世界帶着點不真實的模糊感。一口氣從胸腔裡緩慢地呼出來，仿佛帶走了一些積壓的、屬于遊戲内外的廢熱。
“……果然，”我看着窗外無意義流動的光影，低聲說，“還是不該加入排球部。”
“嗯？”小黑轉過頭看我，眉梢揚起，臉上帶着那種“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我再熟悉不過的表情，混合着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不試試怎麼知道？很多東西第一眼看起來麻煩又低效，但也可能隐藏了未被發現的攻略點，或者說……特性。比如……”
他擡手指了指我掌心裡屏幕還亮着的掌機，目光落在上面，“比如剛才那條會發光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