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很平穩,聽起來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發現。但話語裡那層若有若無的、将排球和遊戲聯系起來的隐喻,讓我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他總是能用這種不經意的方式,點醒或者說幹擾我的邏輯。
我沒回應,默默地把頭轉向另一邊,避開他的視線。
……尾巴?
……
“嘿——!!”
耳邊傳來一聲刺耳的叫聲,就像一隻貓被人踩到尾巴,猛地炸毛,背脊弓起,喉嚨裡發出刺耳的嘶吼。
我花了零點幾秒才意識到,耳邊那聲驚天動地的嚎叫,并不是某隻流浪貓的求生反應——
而是夜久在對著我大聲嘶吼。
“喂!孤爪!”他朝我喊,聲音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金屬摩擦音,“說了多少次接球不要隻動手不動腳?!你的腳是裝飾品嗎?!”
他個子不高,但此刻全身肌肉緊繃,臉因為充血而漲紅,雙眼圓睜,攻擊性姿态明确。
我停頓了一下,低聲回應:“……是。”同時避免了視線接觸。
旁邊一道相對溫和的視線投了過來。海信前輩。他大概注意到我正在承受夜久前輩的音量攻擊,視線裡帶着一點安撫信号,還有幾分“辛苦了”的意味。
我極輕微地點了下頭,表示收到。雖然沒什麼實際作用,但在這個信息過載的訓練場裡,算是一個稀有的正面标記。
排球部的訓練強度,确實随着年級升高而遞增。标準和壓力都在升級。墊球熱身結束,很快進入了分組對抗練習。
四對四。
我被分到和山本、福永,以及對我“特别關注”的夜久前輩一組。對手是三名高三主力,加上二年級的海信前輩。
小黑站在場邊,拿着哨子,身份是臨時裁判。表情沒什麼變化,嘴角似乎微微向上,不知道是在觀察數據還是單純在看。
哨聲響起。練習賽,開始。
不需要超過兩個回合,我就判斷出——這所謂的“練習”,更接近一種定向的篩選測試。
先是鬼冢前輩的大力跳發,落點模糊,在我與山本之間。我剛完成預判移動,球已近身,重心不穩,隻能倒地将球墊高。球貼網落下,夜久前輩勉強處理。
緊接着,是相澤前輩的滾網球,球速不快,落點卻正好在我起身路徑上。身體指令再次強制切換為倒地撲救,用指尖将球挑起。
然後,是古畑前輩的吊球,力量不大,但精準地打向我身後的斜線空檔。我後撤幾步,在球出界前将其撈回。
動作指令執行得不算流暢,姿态也談不上标準,但……球沒有落地。
他們的攻擊模式很清晰:輪流施壓,測試我的反應極限,壓縮我的調整時間,誘導我失誤。 ……一種直接、缺乏變化的施壓策略。
疲勞度的累積比預估的要快。呼吸頻率上升,反複撲救導緻手臂肌肉發出麻痹信号。每次呼吸稍穩,新的攻擊又會壓過來,像在持續探測我的系統崩潰阈值。
我沒理會場邊那些“拿出幹勁”、“别放松”之類的語音指令,在輪換間隙走到場邊,補充水分,活動了一下開始發酸的手腕。
核心目标:維持球體不落地。能量消耗必須最小化。姿态、美觀度,皆為次要參數。隻要不觸發“失分”這一最終失敗條件,他們的測試就無法得出決定性負面結論。
回到場上,我進一步優化站位選擇,降低非必要的移動和起跳頻率,隻在必要時執行動作指令。
對方的壓制仍在繼續。身體被迫執行着反複的防禦指令,像一個承受定點攻擊測試的靶子,被動響應、承受沖擊、然後重置姿态。
直到某一次側向撲救,落地姿态沒能完全控制,右臂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信号,有肌肉被過度拉伸的感覺。起身時,右肩關節活動明顯受限。但我還是站了起來,回到防守位置。
下一球即将發出時,哨聲響起。
“哔——!暫停!!”
是小黑的聲音。頻率穿透了場館的背景噪音,像一道切斷運行程序的指令。
“好了好了,休息一下!喝水!”他無視教練席方向的視線,一邊揮手一邊走上場,“剛才這輪不錯啊!前輩們狀态很好,一年級的也都跟上了!特别是防守,都挺頑強的嘛!”
這番話聽起來是面向全員的通用鼓勵模闆,但他語氣裡那種刻意放松的調整,意圖過于明顯,是為了強行拉回某種失衡的氛圍。
我站在原地,手自然下垂,掌心還殘留着剛才接球的觸感。小黑說話時,視線快速掃過我,也掃過對面的高三前輩。表情沒變,語調平穩,卻仿佛在無形中調整了場上的力場。
那句“一年級的也都跟上了”,聽起來隻是順帶一提。
這一輪充滿針對性的測試,就這樣被他一句話結束了。連幾位高年級前輩也沒表示異議,默認了這個流程的中止。
我低頭擰開水瓶,冰涼的液體接觸到牙齒。剛才撲救時擦傷的手臂皮膚還在發熱,但随着周圍噪音強度的降低,那陣刺痛感,似乎……也減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