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鈴聲響起。一個标準的系統提示音,宣告挂機時間的結束。緊随其後的,是桌椅拖動地面的噪音、餐具碰撞聲、以及多種頻率的人聲混合在一起,形成的背景音浪。
空氣中食物的氣味分子濃度也開始上升。教室這個場景,從相對靜态迅速切換為多目标、高互動模式。
我對大部分幹擾信号進行了屏蔽。
耳機線繞在指間,注意力集中在掌機屏幕上。Boss的血條隻剩最後一點,技能光效幾乎占滿了畫面。我的指尖正準備輸入最後的指令序列,完成擊殺——
啪。
一個來自現實的、清脆的物理反饋聲。
像是有什麼連接被強行切斷。掌機屏幕上的角色動作卡頓了半幀,Boss抓住這個空隙脫離了攻擊範圍。連擊中斷。
屏幕變暗。紅色的“GAME OVER”字樣浮現。
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代表資源損耗的歎息,一隻手掌拍在了我的背上,力度不輕,足以讓我身體重心向前微微一晃。
“研磨。吃飯了。”
不需要回頭。聲音的頻率、音量、以及用詞習慣,都指向唯一的幹擾源:黑尾鐵朗。
……又在關鍵時刻中斷我的任務進程。
我沒什麼表情地擡起頭。那顆标志性的雞冠頭果然就在上方,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俯視角度。周圍有幾道視線短暫地投向這邊,又移開。我把頭低了些,讓劉海遮住視野邊緣。
“……幹嘛。”聲音從喉嚨裡發出,有些低。
“午休,當然是吃飯。”他一邊說,一邊非常自然地拉開我旁邊的空椅子坐下,動作流暢得像是執行了無數次的固定腳本。
然後,他從包裡拿出一張折疊的紙,在我桌面上攤開,指節在紙張底部的空白欄位敲了敲。
“順便,把這個填一下。”
我的視線沒有移動,停留在掌機暗下去的屏幕上。“不要。”
不用看也知道小黑帶來的這張紙是什麼。
“理由?”他立刻湊近,單手支着下巴,臉幾乎要碰到我的額發。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帶出的氣流。他臉上帶着那種“我預判了你的預判”的表情。
“你看,”他開始陳述,“加入排球部。訓練可以一起,回家也順路。效率很高,符合你的原則吧?”
“……移動會消耗能量。”我盯着自己還沒打開的便當盒。
“你不主動選社團,班主任遲早會介入。”他切換論據,開始進行風險評估,“到時候被随機分配到奇怪的部門就不好了。來排局部,至少有我在。”
我沉默着,眉心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信号,立刻補充:“而且,貓又教練确實很看好你。他跟我提過幾次,說你這種腦子不來打球是資源浪費。”
“他真的有這麼說?”我終于把視線從掌機移開,用眼角瞥了他一下。
“真的。”他回答得很快,沒有絲毫猶豫,“教練的原話。”
我收回視線,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過一個看不見的圓。大腦正在處理他輸入的一系列信息:邏輯自洽性、便利性、人情因素、權威背書、風險規避……就像一份針對我的定制化攻略。每一句話聽上去都那麼合理。
“快填。”他又催促,手指在那個簽名欄上點了點。
“……不要。”
盡管後台的評估程序可能已經給出了“接受提議”的建議,但我的第一反應仍然是拒絕。
他似乎對此結果并不意外,隻是聳聳肩,笑了一下。“行。那先放着。”
他把那張申請表往前推了推,剛好壓在我便當盒的一角。然後,他打開自己的午餐盒,開始吃飯,動作自然得就像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剛才那番勸說,仿佛隻是一個常規的開場白。
“今天的鲑魚飯團不錯,”他邊吃邊含混地說,“要嘗嘗嗎?……啊,對,差點忘了,你在新環境适應期,不會和我分享食物。”
我不作聲,拿起便當蓋,默默蓋好,順便把那張申請表往更深處壓了壓,确保它不會出現在我的主要視野裡。
大腦将“入部申請”這個待辦事項,手動調整到最低優先級隊列。
……反正,關于小黑發起的強制任務,我的「拒絕」指令,似乎從來沒有獲得過最終執行權限。
……
放學鈴響。
大腦的任務欄自動彈出一條更新:『待辦事項:加入音駒排球部』。狀态:懸而未決。
眼前浮現兩個選項:
A. 忽略申請表,回家。觸發後續“黑尾鐵朗持續幹擾”事件的概率極高,長期精神負荷增加。
B. 前往體育館提交申請表。開啟“高耗能排球訓練”系列任務鍊,但有幾率一勞永逸地解決“社團歸屬”的強制要求。
……沒有選項C嗎?比如世界突然爆炸、地球被外星人占領之類的。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暗下來,雲層很厚,像一塊濕棉布壓在城市上方,也壓在我的思考模塊上。
内部的運算單元還在進行徒勞的掙紮。
對比選項A和B的長期效益與能耗比……A方案短期符合節能策略,但長期穩定性差,可能導緻精神資源過度消耗。
B方案無論短期還是長期,能耗都高,但能關閉一個強制任務,且可能(需要驗證)降低來自黑尾鐵朗的日常幹擾頻率。綜合評估結果……指向B。
……這個隻追求最優解的邏輯核心,真該死。
我無聲地歎了口氣,認命地背起書包,腳步有些沉重地走出教室。
身體沒有直接朝校門方向移動,而是像被默認導航牽引着,繞到了教學樓走廊的盡頭。這裡人少,光線昏暗,靠牆的水泥是涼的,算是一個臨時的安全挂機點。
我背靠着牆,拿出掌機。指尖落在按鍵上,屏幕亮起,熟悉的啟動音效像一層屏障,暫時隔絕了外界。
并不是在等誰。隻是需要一點緩沖時間,在進入那個注定要大量消耗能量的區域之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走廊那頭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節奏熟悉。
一個影子投下,擋住了屏幕反射的光。我不太情願地擡起頭。
“喲,研磨,”黑尾鐵朗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嘴角帶着笑,“真難得,在這裡等我?” 他語氣裡的得意,像是抓到了一隻正在偷懶的貓。“我還以為你早就用某種方法瞬移回家了。”
我面無表情地合上掌機,塞回包裡,沒說話,轉身朝着體育館的方向走。
他立刻跟了上來,步子很輕快,完全不受我散發的低氣壓影響,開始自顧自地複述下午曆史課的細節——他怎麼差點睡着,又怎麼被提問,最後如何用他那套理論蒙混過關。
語速快,話題跳躍,能量充沛得像是剛充滿電。
從教學樓到體育館的這段路不長。但周圍殘留的腳步聲、說話聲、風吹動紙張的聲音,都在持續消耗我本就不多的能量條。
空氣中開始混入熟悉的味道——灰塵、汗水、橡膠。
『環境提示:即将進入高耗能區域。注意資源管理。』
音駒的體育館比初中的更大、更亮。頂燈的光線被金屬網格切割,投下清晰的光影。場地上,穿着紅白色隊服的人在跑動、傳球、呼喊,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在館内回蕩。
推開那扇有些舊的鐵門,一股熱氣迎面撲來。門軸發出輕微的聲響,像副本入口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