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他換了個方式，語氣變得悠閑：“難得有這種活動，出去放松一下也不錯吧？”

“……不去。”

我目光依舊停留在屏幕上，語氣淡淡的，“你自己去吧。”

小黑輕輕歎了口氣，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

接着，他的聲音微微變了點，少了平時的散漫，帶着點感性，又像是某種撒嬌：“走嘛，這種機會以後也不知道有幾次，就當是陪我。拜托？”

我手指微微一頓，屏幕上的角色停在原地，背景音樂單調地循環着。

……陪他？

這家夥很少用這種語氣跟我講話。

我側了側臉，目光從遊戲畫面移到他臉上。小黑看着我，眼裡帶着幾分真誠，嘴角的笑意不算張揚，倒是透出點耐心的期待。

這表情……

……實在太狡猾了。

我盯着他幾秒，最終還是合上了掌機，慢吞吞地把它塞回書包：“……行吧。”

小黑立刻露出笑容，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這才對嘛。”

他語氣輕松，步伐也很随意，像是根本不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有多反常。

我們一前一後走出教室，穿過安靜的走廊。教室裡的冷空氣被外頭的熱鬧取代，前方傳來遊園會的喧嚣，混雜着小吃攤的香氣，還有人群的嬉笑聲。

“小黑。”剛踏出門，我随口吐槽：“你剛剛，是在撒嬌嗎？”

小黑腳步微頓了一下，随即語氣含糊地反駁：“哈？怎麼可能。”

我眯了眯眼，懶得拆穿他，隻是跟着他的步伐，慢慢走向逐漸熱鬧的操場。

遊園會正式開始——雖然對我來說，真正的“開始”，大概就是從剛才那句“拜托”開始的。

遊園會的攤位比我想象得還要多，放眼望去，各種裝飾鮮豔的棚架錯落在操場周圍，遊戲區和食品攤販相互交錯。

空氣裡飄散着烤串、炒面和各種甜點的香味，混雜着人群的喧鬧和背景音樂，熱鬧得有些超乎我的耐受範圍。

小黑走在我旁邊，步伐輕松得像是單純出來郊遊，眼神随意地在各個攤位掃過，不時停下來看看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你想玩什麼？”他忽然轉頭問我。

“……掌機。”

小黑輕笑：“那吃的呢？”

我想了想，正要随口說點什麼，他已經朝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賣蘋果汁的小攤上。

攤主是隔壁班的同學，正在熱情地招呼客人，冰桶裡裝滿了一罐罐透明玻璃瓶裝的蘋果汁，瓶身還貼着手繪的可愛貼紙，陽光下泛着清澈的光澤，看上去倒是有點誘人。

小黑走到攤位前，随手從裝滿冰塊的木桶裡拿了兩罐蘋果汁，清脆的硬币落入收銀盒，他轉身把其中一罐遞給我。

“給你。”

我伸手接過，瓶身被冰塊浸得透涼，玻璃表面凝着一層淡淡的水霧。擰開瓶蓋的瞬間，細小的氣泡順着瓶口升起，蘋果的清甜氣息迎面撲來，帶着微微的酸香，意外地清爽。

“哦，謝謝。”我輕啜一口，味道比想象中要好一點。

小黑也喝了一口，随後側頭看我，眼神帶着點打量的意味：“你現在……看起來還挺像個普通的初中生。”

“什麼意思？”

“就是，”他聳聳肩，嘴角微微勾起，“你不拿着掌機，而是拿着蘋果汁，慢慢地在遊園會上逛，這種場景還挺稀奇的。”

“……我不過是被你強拉出來罷了。”我咬着瓶口，不客氣地戳破他的說法，“再說，玩掌機的初中生也很普通好嗎。”

小黑低笑了一聲，沒有繼續反駁，目光随意地掃了一眼周圍熱鬧的攤位。

我低頭看着手裡的蘋果汁，輕輕轉了轉瓶身，金黃色的液體在玻璃瓶中晃動，陽光折射在瓶壁上，投下微微的光斑。

這味道……太熟悉了。

我盯着瓶子，順著心情随口說道：“……小黑，你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事了？”

小黑愣了一下，順着我的目光落在蘋果汁上，表情微妙地停頓了一秒。

然後，他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指腹摩挲着瓶身，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像是下意識想掩飾什麼，抓着瓶子的動作變得有點刻意。

“……啊，你是指那時候啊。”

“就是那時候。”我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果汁，目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那幾天，光是在信箱、桌洞、鞋櫃裡接二連三地看到果汁，我都差點以為自己撞鬼了。”

小黑幹咳了一聲，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像是沒想到我還記得這麼清楚。

他低頭抿了一口果汁，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随後像是認命般地歎了口氣：“我那時候隻是……” 他頓了頓，語氣放輕，“……不太敢直接給你。”

“噢。”

我平靜地應了一聲，沒有追問，而是靜靜地看着他。

小黑沉默了一下，視線落在蘋果汁的标簽上，像是在仔細研究上面的字。

攤位周圍的人聲漸漸遠了些，秋日的微風吹拂過長廊，空氣裡帶着烤栗子和糖漿的香氣，氛圍安靜得有些奇妙。

片刻後，他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般地開口：“研磨，雖然我們已經讨論過一次，不過我總覺得還是欠你很多。那時候我确實做得太過分了，對不起。”

小黑握着瓶子的手微微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像在琢磨着什麼，嘴唇抿成一條淡淡的線。

周圍的喧鬧似乎與他無關，他的目光低垂着，身陷過去的回憶之中。

“……我是想讓球隊變強。”他終于開口，語調緩慢而克制，像是在剖析某個他已經反複思考過無數次的問題，“但那時候，我的方式太爛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裡透着點自嘲，就像在笑自己當時的不成熟。

“我知道你不是不努力。”小黑擡眼看我，神色認真得不像平時的他，“但我還是兇你，甚至在球場上把話說得太重。”

我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着他。

風吹過長廊，帶起攤位彩旗的輕微晃動，果汁瓶上的冷凝水順着我的指尖滑落，透着微涼的觸感。

小黑吸了一口氣，嗓音比剛才更低了一些：“你走了以後，我才意識到，我不是在讓球隊變強，而是讓自己變得很糟糕。”

小黑低低地笑了一聲，像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道歉。”他的指尖在玻璃瓶上摩挲了一下，眼神有點飄忽，“所以才每天想辦法塞瓶果汁給你。”

我盯着手中的果汁，瓶身上殘留着水滴，指尖微微一滑。

“……真是個笨蛋。”

我輕輕晃了晃瓶子，果汁表面的氣泡緩緩升起，慢吞吞地說道。

小黑沒有反駁，隻是低低地笑了聲，語氣裡帶着點自嘲：“嗯，我确實挺笨的。”

我看着他，發現他的神色比剛才更認真了一些。眼神沉靜、坦率，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味。

空氣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我把果汁瓶口放在嘴邊，輕輕吸了一口，喉間滑過熟悉的清甜味道。蘋果的香氣淡淡地萦繞着，透着一種溫和的秋日氣息。

——然後，我察覺到不知何時開始，周圍的空間變得有些擁擠。

原本還算寬敞的道路，此刻已經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填滿，四面八方的聲音交錯在一起。

攤販的叫賣、遊戲區的歡呼、細碎的笑聲，像是潮水一樣湧動，把周圍的空氣變得熱鬧又嘈雜。

小黑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眼神比平時更深了一些。他垂着眼，指腹在果汁瓶上摩挲了一下，力道不自覺地加重。

他本來就不擅長說這些話，但這一次，他似乎是認真想把某件事說出口。

那種難得的、隐約帶着點鄭重的情緒，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同。

“……什麼？”我皺了皺眉，偏過頭，試圖聽清楚他的話。

小黑微微側身，靠近了一些，彎下腰，壓低聲音，像是刻意讓這句話隻屬于我一個人。

“我說——”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股推力，擁擠的人潮朝前擠了一下，毫無預兆地，我們的距離被瞬間縮短。

然後——

他的聲音消失在空氣裡。

他的嘴唇，輕輕擦過了我的耳側。

一瞬間，細微的觸感劃過皮膚，像羽毛拂過，帶着一點熱度，不輕不重，卻足夠讓所有感官瞬間凍結。

我愣住了，小黑的動作也停住了。

彼此的呼吸短暫交錯，距離近得讓我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帶着微弱清香的氣息，帶着一點蘋果汁的甜味，又混合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沐浴露香氣。

四周依舊吵鬧，攤販的叫賣聲、遊戲區的喧嚣、遠處傳來的廣播聲，一切都熱鬧得要命。

可在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像被隔絕在了外面，隻有我們兩個人，靜靜地停留在這片微妙的氛圍裡。

小黑沒有立刻後退，仿佛還沉浸在那一秒的停滞裡。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眼底的情緒晦暗不明，像是想說點什麼，卻又被什麼攔住了。

片刻後，人潮稍微松動了一點，但我們之間的沉默仍舊持續着。

“……小黑，你剛剛說什麼？”

我的聲音有點低，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問他剛剛沒能說出口的話，還是在确認某些更難以言喻的東西。

小黑微微怔了怔，随即像是瞬間回神了一般，突然直起身，表情迅速調整回了平常的樣子。

他随手理了理校服的袖口，動作有點刻意，像是在掩飾什麼。然後，他偏過頭，語氣自然得過分：“我剛才說，這蘋果汁的味道還挺不錯的。”

——胡謅的。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果汁，沒有拆穿，但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小黑雖然裝得鎮定，可我注意到，他的耳尖比平時更紅了一點，手裡拿着的果汁瓶也握得過緊，像是用力過度。

“……”

秋日的陽光透過攤位的彩旗灑下來，映在他的手上，果汁瓶上的水珠順着玻璃滑落，反射出一點柔和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