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
沈烈被單獨關押在一個牢房,那日在太和殿中沈烈所做之事都已經被揭露,所以他入獄後并未受刑,如今穿着一身潔白的囚服,盤腿坐在稻草上,發絲淩亂,眼神疲憊,人一下子老了許多,哪裡還有半分以往兵部尚書的威風。
沈烈見到薛懷峥,面色平靜。
“你來了?”
薛懷峥抄手站在牢房外,“沈大人找我何事?我們之間,應該沒什麼舊情可叙吧?”
沈烈不說話,看了眼守在一旁的獄卒。
薛懷峥心領神會,“你們先出去吧。”
“這……”獄卒臉上猶豫片刻,還是帶着其他人出去了。
轉眼間,沈烈周邊隻剩薛懷峥一人。
薛懷峥:“現在,沈大人可以說了吧?”
沈烈盯着薛懷峥,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薛懷峥皺了皺眉,不知道沈烈哪根筋搭錯了。
好半天,沈烈笑夠了,才止住聲,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終于開口道:“薛小侯爺,你真以為薛清揚是死在我手裡嗎?”
薛懷峥抱在胸前的雙手放下,眉頭越發皺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烈和南夷勾結害死他父親,不是證據确鑿麼?連沈烈自己都已經承認了他的罪行。
沈烈上揚的嘴角帶着嘲諷,“你以為我是殺害你父親的兇手?”他搖搖頭,“其實我不過隻是按吩咐行事罷了。”
“真兇另有其人。”
薛懷峥雙手死死握住牢房的柱子,要不是有房門的阻擋,他恨不得親自進去按着沈烈審問。
“是誰?”
真兇到底是誰?
沈烈從稻草堆上站起來,整理了下囚衣,慢悠悠的走到薛懷峥身邊,靠在他的耳旁,輕聲的說了兩個字——
“皇上。”
薛懷峥瞳孔放大,轉瞬間死死的抓住沈烈的衣領将他提起。
“你給我再說一遍,到底是誰?!”
沈烈嘲諷般輕笑道:“我再說十遍又如何,事實就是如此……”
“你以為皇上是真心對你好、是真的信任忠勇侯府嗎?你錯了,大錯特錯!薛清揚功高蓋主,在民間的聲望甚至比皇上還大,皇上早就想除掉他了。”
“多年前薛清揚打敗南夷,我是收了南夷的賄賂從中勸和,但你以為沒有皇上的默許,事情能如我所願嗎?我不過是揣測皇上的意思,順手推舟罷了。那時皇上就擔心薛清揚手握重兵,滅了南夷之後會将矛頭對準自己,所以趁着薛清揚回京述職,收了他的兵權,美名其曰讓他在京中養傷任職。”
“你以為你父親不清楚皇上的心思?呵,他看得明明白白!知道皇上是在忌憚自己,果斷将兵權還給皇上,在朝中做個閑臣。”
“薛清揚是個忠臣啊!”沈烈眼中閃過一絲感慨,“可是忠臣都沒有好下場。”
“四年前,南夷再次入侵晟朝,薛清揚領兵出征擊敗南夷,然後一直鎮守荊州。兵權重回薛清揚手中,皇上心裡慌啊!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但礙于南夷一直在荊州境外虎視眈眈,皇上一時沒辦法收回兵權,直到這次南夷卷土重來,皇上終于找到機會,下了道暗令——”
“在薛清揚徹底打敗南夷之後,讓他在戰場‘死于意外’。”
沈烈看着薛懷峥不敢置信的眼神,心中湧現出一絲快意。
“薛懷峥啊薛懷峥,枉你費盡心機籌謀一場,卻還是不能為你父親報仇,真是可笑至極……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懷峥手上的勁兒一松,沈烈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小聲咳嗽起來。
薛懷峥眼中泛着猩紅,“不可能!你在騙我!”
沈烈一定是在挑撥離間,一定是的!
皇上可是他的親舅舅啊!怎麼會是殺害他爹的真兇?!
不會的,一定是沈烈在說謊!
薛懷峥心下稍稍鎮定,“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沈烈,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相信你了嗎?可笑!”
他冷冷的蔑了沈烈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沈烈在他身後突然說道:“薛懷峥,我知道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不過有一樣東西,你看了之後自然就會明白,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薛懷峥腳步一頓。
沈烈小聲快速的說了幾個字——
“東市。永福櫃坊。王興。”
薛懷峥默了片刻,還是擡腳離開。
薛懷峥走後,沈烈從地上爬起,重新坐回稻草堆上,月光如綢緞般灑在他的牢房中。
他擡頭,透過小小的窗戶,看見一輪彎月高挂天空,冷清,寂寥,孤獨。
這彎月像他、也像沈家,過往的衆星捧月,如過眼雲煙,繁華瞬逝。
一切都是一場空。
今晚将是他、是沈家的最後一晚。
他突然回想起當年。
那時他剛剛入朝為官,懷着滿腔熱血和抱負,一心想在朝堂之中幹出一番大事業。
那時,皇上想培養和扶植自己人對抗陸家,皇上一眼就看中了他。
當時皇上是怎麼說的?
沈烈還記得,皇上面容溫和,如同一個謙謙君子,笑着對他說:“沈烈,你想出人頭地對嗎?朕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