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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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菜市場此時烏壓壓地圍了一大堆人,裡三層外三層,最裡面被綁在刑架上的,是一個隽秀男子。
監督官聽着鐘聲,站在人群前,掐着嗓子喊:
“午時已到,行刑——”
行刑者朝下左右拱手,卻沒一個人理會他。
台下是死一般的寂靜。
台下衆人面容肅穆,神情凝重,不是來看熱鬧的,而是來送别的。
送别那位一心為民的周将軍。
行刑者也無所謂,轉身就開始割周最的衣衫。
先是外衫,再是裡衣。
忽然,“啪嗒”一聲,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是一個荷包,上面歪歪斜斜的好像還繡着什麼字,隻是仿佛被人長期摩挲,外表已經包了一層薄薄的漿,看不甚清楚繡的什麼字。
行刑者起初吓了一跳,以為是什麼暗器,但在看到隻是一個毫無殺傷力的荷包後,撇撇嘴,一腳将它踹下台。
一直沉默的男子皺了下眉,開口時聲音沙啞:“勞駕……”
話還沒說完,就見下面有個人眼疾手快地将荷包撿起來,周最和那人對上一眼,他雙眼通紅,卻是熟悉的模樣。
是虞照那年逃離京城時,跟在浣姑娘那輛馬車上的小厮。
周最當初見他們行程慢,馬上就要被追到了,于是把自己年輕力壯的馬換給他們,自己騎着他們那匹馬去追虞照。
周最閉上眼,不說話了。
雪花飄落在他裸露的肌膚上,很快被染成一片紅。
一刀,
兩刀,
三刀,
……
……
台下隐隐有抽泣聲,接着演變為哭喊聲,但是周最已經聽不清了。
他生來命運多坎坷,可是他從未放棄。
不管是親人離世,還是遭人陷害,流落街頭,他總懷着希望。
直到那一次上京來讨說法,被衙門打斷腿趕出來,那是他第一次對世界産生了懷疑。
他自問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何老天如此不公。
也許是老天聽到了他的心聲,于是讓他遇到了虞照。
那個金尊玉貴,卻外冷内熱的虞照。
他承認,第一次見到虞照時,他正處于崩潰狀态,對這些上位者滿腔憤懑。
可虞照卻把他帶回府邸,給他安排職位,給他送藥材,給他療傷。雖然她當時說的十分不正經,可是行為卻是十分正經。
可在當時他還隻是覺得這是個愛做樣子的有錢人罷了。
虞照對他多番照顧,他也不是冷漠無情之人,所以在看到虞照馬車匆匆離京之後,他也跟了上來,他一個人騎馬,腳程快,很快就追上了虞照。
也看見了她一路跌跌撞撞,摔倒了又爬起來,從茫然走向堅定的一個過程。
他是那個時候,開始發覺虞照的不一般的。
她沒有崩潰,也沒有放棄。
不像是金籠裡的金絲雀,而像是山巅傲雪的花。
周最把她帶到自己流落京城時待過的洞穴,聽到虞照在他身邊呢喃“我很喜歡你”,也無意中擦到她柔軟的唇瓣。
周最心裡砰砰直跳,從心底開出一朵小小的花。
後來他從軍南北征戰,在受盡排擠時總能念起那個冬夜,月光透過雜草縫隙撒到少女肩頭,少女渾身狼狽髒污,眼裡卻是笑盈盈的亮光。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竟成了他的希望。
後來他被派遣去接虞照,也證實了他沒有看錯人。
她沒有因為戰亂就自亂陣腳,也沒有像他人一樣将糧食都屯起來,她廣設粥鋪,在後方希望能盡綿薄之力。
周最自此知道自己愛上她了,也知道自己估摸着這輩子都忘不掉她了。
他從不是會逃避内心的人,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問出那個問題,得到肯定回複後,周最許下承諾。
他說等他功成名就。
于是他在戰場上奮不顧身,助虞平坐穩了皇帝的位子。
他以為自己等到了結果。
他确實也等來了結果,隻是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周最意識逐漸模糊,腦海裡最後一幕是虞照身着大紅婚服,笑盈盈地喚他“夫君”。
兩人當時在紅羅帳内約定了白頭偕老,長命百歲。
可是他不能陪她了。
周最想,
也罷,希望阿照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