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教室裡一時回蕩着他嘹亮又青澀的聲音:“好!現在提問!彌生同學!”
“是!”她趕忙有些緊張地站起來。
鳴人一拍黑闆,氣勢洶洶道:“這道題的答案是多少!”
“答案是2!鳴人老師!”她也提高聲音擲地有聲地回答。
“很好!答對了!彌生同學!”鳴人對她的配合相當滿意,從這場過家家似的角色扮演中他好像第一次體驗到了當老師的樂趣,雖然看得出來他以前對老師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是他模仿得很像,老神在在的。
他揮霍粉筆,踮起腳尖寫了洋洋灑灑很多字,老實說,看得不是很清楚,畢竟蠟燭能照亮的範圍有限,根本就無法同時籠罩他們兩個人。
她忍不住離開座位,站到他身邊去,鳴人立即轉頭,郁悶地眯了眯眼:“怎麼可以突然跑上來?回去好好坐好聽課。”
“可是我看不清鳴人老師你寫的什麼呀。”她答,然後哈哈哈地笑,也拿了粉筆,在上邊寫寫畫畫。
鳴人手上拿了張試卷,把題都抄到了黑闆上,彌生一題一題地答,作為“老師”,他竟然還要一邊看試卷一邊對答案:“不對啦……你這題答錯了!這題也錯了!0分!”
“這些都是你們忍術的題,我當然答不上來啦。”彌生笑道:“那鳴人老師你告訴我這題的答案嘛,分身術和影分身術有什麼區别?”
“這個……那個……”他一時間支支吾吾答得不上來,臉上閃過一絲窘迫,眼看“老師”的尊嚴将不複,他立馬不甘示弱道:“理論什麼都是虛的!當忍者肯定是實踐更重要啦!你看好了!我給你使個影分身術看看!”
言畢他就雙手結了個印,隻聽得一聲又一聲爆炸似的動靜響起,隻一刹那,教室裡就擠滿了人,出現了大概三十多個鳴人。
他們有的踩在桌椅上,有的吊挂懸在天花闆上,擠得滿滿當當的,甚至有一個直接踩在講台上蹲着瞅她,明亮的藍眼睛像盛滿了星光似的,期待地嚷嚷道:“怎麼樣怎麼樣?!”
彌生着實被吓了一跳,她眼睛亮晶晶地說:“你好厲害!鳴人!”
鳴人對她的誇獎十分受用,高興得直接将她拉起來坐在講台上,他看上去好像還有點害羞起來了,彌生想了想,又道:“不過全是鳴人……既然要過家家的話,要不鳴人讓這些人都變成你的同學怎麼樣?比方說你們忍者不是會什麼變身術可以變成别人的樣子,這樣不是更像真實的過家家嗎?”
他聽後卻露出有些苦惱的表情來:“可是,我對變身術相當不擅長……上次你也看到了,我連變成我們老師都不太行……”
“這樣呀。”彌生也沒有失望或勉強,而是問他:“說起來,佐助也是鳴人你的同學,對吧。”
聽到這個名字,少年人秀氣的眉頭一下子全擰在一起了,滿教室的人影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隻剩下本尊還站在她面前不滿地嘟囔道:“佐助,又是佐助,彌生你難道也喜歡佐助嗎?”
她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從這樣一個普通的問題得出這個結論的,而且歪打正着還是對的。
她也承認得很輕快又幹脆:“喜歡呀,難道你不喜歡他嗎?”
“我當然不喜歡他啦!”口直心快的少年毫不掩飾情緒,同她嚷嚷抱怨道:“那家夥臭屁死了!總是擺出一副很酷誰也不想理的樣子,真不知道你們女生為什麼會喜歡他那種類型,我承認他是長得好看些,也厲害些……但是,但是……”
他原本像吃了炮仗一樣的聲音漸漸在彌生的微笑中啞火。
他幹巴巴地問:“你幹嘛這樣看着我?”
彌生撐着講台,偏頭朝他笑:“鳴人你也想要被人喜歡嗎?”
他一噎,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來,好半晌,才小聲地嘟囔道:“想被人喜歡,不是人之常情嗎?”
彌生一愣,随即笑道:“那我也喜歡鳴人不就好了?”
他驚訝地瞪大眼。
片刻後,他又不滿地說:“什麼呀?你又喜歡佐助,又喜歡我的,這種喜歡一點都不專一,不像我,我對小櫻的喜歡可是很專一的。”
“原來你已經有喜歡的人啦。”她說:“喜歡一個人,一定要專一和全心全意嗎?”
“那是當然啦!”他說:“難道你對佐助不是這樣嗎?”
“……我也不太清楚,我其實不是很懂這些。”彌生晃了晃垂在講台下的腳,用坦率的心情笑道:“我爺爺讓我來木葉送信,本來這樣的活是輪不到我的,但是,我想找到一個人,所以才過來的——我以前沒喜歡過誰,所以不是很懂,我的老家在很偏僻的地方,我從小到大見過的人很少,也沒人教過我這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好不好。”
她這樣說,攏着柔軟的肩線,神色卻十分認真,其蒼白無暇的臉頰被漫來的光線烘托着,充滿了一種好像無法輕易摧毀的固執與堅定:“在遇到佐助前,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一個夢中的人的,雖然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是為了尋找他,就算隻有一個人,我也決定從老家走出來,這應該也是喜歡吧。”
聞言,鳴人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坐在講台邊,撐着臉頰,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後才偏頭,去看窗外的月亮。
彌生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聽到他在輕聲說:“那能被你喜歡的人真幸福。”
“是這樣嗎?”她困惑地問。
“難道不是嗎?”他終于轉過頭來,鍍了光的藍眼睛第一次讓她覺得那麼漂亮:“你明明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能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到木葉,你還挺勇敢的。”
她頓時有些難為情地抿了抿嘴角笑。
鳴人又問:“那你怎麼還喜歡上佐助那個臭屁的家夥了?”
她柔軟地說:“好像也沒什麼理由,硬要說的話,感覺佐助就是夢中喜歡的那個人。”
對此,鳴人又眨了眨眼,好像不是很理解似的,但他放棄繼續說宇智波佐助的壞話了。
他們兩個才剛剛混熟的人在這個停電的夜晚湊在無人的學校教室裡,像是不知道害羞一樣,談論着本該難以啟齒的少年心事。
直到天上的月亮被缭繞的雲層隐蔽,點亮的蠟燭即将燒光時,他們才意識到夏夜已深。
某一刻,反倒是鳴人先問她:“話說,你準備走了嗎?”
她一愣,笑道:“你想回家了嗎?是玩累了嗎?”
“不……我是想問,你這麼晚不回家也沒事嗎?”他糾結地說:“你家人不會擔心你嗎?”
她歪頭朝他溫和地笑了笑,說:“其實,鳴人,我也沒有家人。”
她其實從小到大都是孤兒,所謂的爺爺不是真正的爺爺,而是村中的長老,她一直是一個人長大的,在鸰出現前,家中其實也沒有能等着她回家的人。
對此,鳴人一愣,臉上的表情像是在一瞬間被夜色撫平了似的,坦露出一種近乎柔軟的神色來:“這樣啊……”
說罷,彼此安靜了好一會,他好像忍受不了寂寞一樣,又突然興緻勃勃地笑道:“決定了!明天你來忍者學校找我吧!”
“為什麼?”她問。
“果然沒有人的話還是不能讓你感受到學校上課的感覺,不是嗎?”少年人爽快地說:“這兩天我剛好有任務,是回來學校幫忙,你不是想知道忍者學校上課是怎麼樣的嗎?來找我吧!”
她卻說:“這樣的話,會給你添麻煩吧。”
“應該不會。”他雙手枕在腦後笑嘻嘻地答:“反正是幫忙整理資料記錄文檔什麼的,巴不得多些人手,你願意來幫幫忙的話伊魯卡老師應該也不會說什麼。”
“真的嗎?”她有些期待地問。
“真的!”他笑道。
她試探地笑了:“那……明天見?”
對此,他一愣,熒藍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重重地點了點頭,也笑道:“嗯!明天見!”
與鳴人約定了具體的時間後,她才高高興興地和鳴人溜出了忍者學校。
一看,鸰倚着牆根,安靜地看着他們兩個從牆上翻下來。
對此,鳴人道:“什麼呀,你這不是有人在等着你嗎?”
鸰卻一個手刀輕輕落在了鳴人柔軟的金發上,平靜又冷淡道:“在給你們兩個笨蛋把風,玩太久了,已經很晚了,晚睡對身體不好,也長不高,你這個還沒女孩子高的矮冬瓜。”
“什?!什麼?!你!”鳴人一點就炸,指着鸰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最後甚至在他冷淡的目光中氣得漲紅了臉,轉頭就跑。
對此,彌生也有些意外。
鸰竟然是這麼毒舌的人嗎?
雖然聽得出是對鳴人的關心,但是不太像他平時的說話風格。
他平時明明很沉默的,也很少和陌生人說話。
她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他兩眼。
他卻視若無睹,隻是直接拎起她,竟有些嚴厲道:“很晚了,該回去睡覺了。”
“……好吧。”她這樣說,可是卻壓抑不住高興的心情,很期待明天快些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受到朋友的邀請。
……嗯,她和鳴人,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她想。
對此,回家的時候,她的腳步都雀躍不少。
腳下是明亮的月光,像流淌的清水一樣,當某一刻走到樓下時,她在路燈下無意間擡頭,見三樓高的窗邊,有熟悉的少年正撐着窗台下移視線,正好與她的目光無意間撞上。
傍晚的事并沒有讓彌生感到不快,她如同往常一樣晃開一個柔軟的笑,在晃白的燈光下朝宇智波佐助揮了揮手。
他安靜地偏開了視線,一會兒就離開了窗台。
也是這個時候,彌生才注意到今天的月亮很圓,非常圓。
回到家後,彌生點起蠟燭,她迎着亮起的燭光,突然問身邊的人:“對了,鸰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呀?”
“?”他安靜了一秒,有些遲疑道:“你難道想幫我過生日嗎?”
“如果可以的話,”她笑道。
他又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七月底,二十三日。”
“好的。”她高興地記了下來,嗯,還有一個多月,來得及,然後她又說:“不知道佐助的生日是什麼時候,我也想給他過生日。”
鸰說:“……他大概不喜歡别人給他過生日。”
“……是這樣嗎?”彌生眨了眨眼睛,趴在桌子上,望着眼前豆大的、跳躍的火光陷入了沉默。
她想,自己确實沒有什麼身份和資格給他過生日。
不是家人,不是戀人,連朋友都算不上。
如今就連送半個西瓜他都會推卻,到時候送生日禮物的話,肯定也會被拒絕吧。
就此,心情莫名變得空茫起來,她仰頭躺進被窩裡,在幽深的夜色裡閉上眼睛。
視野陷入黑暗。
很快,她就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下墜。
不斷地下墜。
但是某一刻,像是突然從深海中剝離一樣,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和意識從自己沉重而孱弱的身軀中剝落,變得輕飄飄的,飄向了遠方。
她像幽靈一樣,獨自悄無聲息地穿過了村中寂靜的街巷,路燈明晃晃地灑在地上,與滿目的清輝交織,蕩出粼粼的波光。
她迎着晚風,浸在月光中,脫離光亮,飄過長長的石道,走進廢棄緊閉的大門,獨自遊離在沒有人煙與火光的街巷裡。
據說,這裡曾經是宇智波一族的族地。
最終,她來到了黑暗的最深處。
擡眼望去,一座又一座深灰的墓碑像永遠都不會長大的小樹一樣,密密麻麻地遍布眼簾。
月光無法照耀到的墓地長滿了雜草,就像浸在地獄中一樣,漆黑,又寂靜。
但每一座墓碑前都有一枝漂亮的白雛菊。
她安靜地站定,看到少年傍晚時分抱在懷中的白雛菊正安靜地躺在兩座深灰的墓碑前。
缭繞的晚風吹來,柔軟的花瓣晃蕩,與滿目死寂的墓碑和黑夜相比,那樣的色彩具備一種溫和的生命力,也晃白得刺目,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低憐地垂眼,蒼白的五指拂過那些花朵。
“知道嗎?花其實也是有靈魂的……”
她這樣輕輕笑着說,手指輕輕撫過了墓碑邊的白雛菊。
她說:“……請問,我可以摘一朵回去嗎?”
回應她的是從她的指縫搖曳而過的花枝。
從來時的路飄回去,她感覺自己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前方的路很長,很長,好像漫長得沒有盡頭,但是,她一點都不害怕。
最終,她撚着手裡的一枝白雛菊,穿過了樓道,飄過了緊閉的門,站在了宇智波佐助的床前。
漆黑的屋子裡,隻有一絲從窗簾縫隙外爬進來的月光。
躺在床上的人好像做噩夢了。
細長的眉微微蹙起,睡着時的少年沒有戴護額,那襲漆黑的發絲散亂地拂過被細汗遍布的臉龐。
他緊緊閉着眼,蒼白的嘴角似乎在翕合着什麼。
意外的,沒有白日裡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漠,隻有一個人時,他好像褪去了幾分僞裝出來的不近人情,變得生動些許,表情卻好像很痛苦。
她忍不住輕輕喚他:“佐助,佐助……”
但是,他的眉梢越來越緊。
他發出了輕得幾乎聽不清的呓語:“不要離開我……”
彌生微微湊近,想聽清他在說什麼:“媽媽……”
她一愣,随即笑了起來,将手中的白雛菊輕輕放在了他的枕邊。
“媽媽在這裡……”她垂眸,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用一種溫和的聲音說。
伴随着這樣的話,枕邊雪白的白雛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好像漸漸撫平了少年因做噩夢而痛苦蹙起的眉梢。
見此,她才輕輕松開了他的手,準備抽身離開。
但是,手上忽然一緊。
“不要離開我!”
少年驟然睜開了眼,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那樣,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幽深的夜色裡,晚風拂開了窗簾,流動的月光像柔軟的水一樣洋淌進來,他火急火燎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充滿了一種凄厲、害怕和難以言喻的絕望。
這一刻,所有的喧嚣好像都被漸漸隔遠,屋子裡的窗折射出月亮的光輝。
少年仰面而來的臉龐迎着聖潔的月光,蒼冷、空白,其微微瞪大的瞳孔細微地顫動,突兀地留下了一行淚來。
但是,有雪白的衣裙像綻開的花朵般搖曳,及膝的黑發像潮水,鋪天蓋地地遮擋月光,她浸在虛渺的月光中,像脫離黑暗的影子,烙在了他顫動的瞳孔中。
她低憐垂落的目光望進了他的眼中。
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窺見了他的痛苦。
對此,彌生又拿起了那朵白雛菊,讓其盛放在眼前,對他柔軟地笑道:“我去地獄裡幫你摘了一朵花回來……”
“你的母親說,她很喜歡你送的花,但她不能離開那裡,所以讓我摘一朵花回來給你……”
“……”無法判斷此刻究竟是幻覺還是夢境,也無法做出相應的抗拒和掙紮,他仰頭望着她的瞳孔抑制不住的顫動,其目光死死地凝視着她手中的花朵,看着她将其别進了他漆黑的鬓發裡。
一種寂冷的動搖突兀地在他的眉梢間晃蕩。
他在這一刻倏然變得有些脆弱又破碎。
就像一個僅僅渴望懷抱的孩子。
她已經聽到了他無聲的哭泣。
她晃開一個笑,輕輕朝他張開了雙手,就像悲憐的大地向摔落的飛鳥敞開包容的懷抱一樣,安靜地垂下了細密的眼睫:“安心做個好夢吧,佐助……”
“……”
也許是熟悉的花香撫平了噩夢帶來的痛苦,也許是她的神情太過甯靜,竟無端想要放縱自己一瞬去相信。
在盛大而甯靜的夜色中,他聽到眼前擁抱住他的人在說,被你夢見的人會在你的夢中醒來……
而我不會讓任何人驚醒你。
她說,我等你自己醒來……
……
就此,心髒好像在這一刻突兀地跳快了一下。
眼角殘餘的眼淚莫名變得滾燙。
眸光微微晃蕩,他莫名安心地閉上了眼。
……原來夏天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