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着一鍋面,拘謹地脫了鞋走進去,根本不敢東張西望,隻知道他的家很幹淨,地闆很幹淨,桌子很幹淨,牆也很幹淨,到處都很幹淨。
等到真的走進去後,彌生才開始思考他剛才是不是隻是客套一下,如果是的話,那她是不是太沒眼見力了?
但來不及多問,當她将一鍋面放在空無一物的餐桌上時,宇智波佐助就已經從廚房拿來了兩個碗和兩雙筷子,站在對面問她:“你吃了沒?”
“我、我……”她結結巴巴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也不知怎的,就說:“……還沒。”
他平靜地“嗯”了一聲,形狀漂亮的眼睛微微下垂,不具備任何攻擊性,還将鍋中熱騰騰的面湯先盛了一碗給她:“那就一起吃吧,你這一鍋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好、好的。”
這是邀請她一起吃晚飯的意思嗎?
她頭腦發暈地坐下來,又頭腦發暈地拿起筷子來。
對面的人影落座,吃飯的時候很安靜。
番茄面的香氣很濃郁,剛出鍋不久的食物散發着熱騰騰的霧氣,低頭吃了兩口,彌生忍不住偷偷擡起眼睛瞄他。
燈光太晃眼,黑發的少年人被亮白的光暈籠罩,垂下的眼睫上好像流動着一種聖潔的白。
也許是升騰而起的霧氣模糊了他的臉,彌生覺得他此刻幹淨漂亮的眉眼有一種近乎溫順與平和,既不像夢中一樣鋒芒畢露,也不如以往般冷淡疏離,更沒有那麼遙不可及。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某一刻,安靜進食的人突然擡眼,對上了她的目光。
那雙黝黑的眼睛迸發出一種冷玉的光亮,驚穿霧氣,直直地望進她的眼裡。
她倏然像被一根利箭射中了心髒一樣,又像一隻被俘虜了的、受驚的小鹿,立馬低下了頭去,趕緊扒了幾口面。
對此,他也沒有說什麼。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所以沒有輕易搭話。
本來想邀請他去她家吃飯的,沒想到反倒是來他家吃了。
不過她本來就吃過了,已經挺飽的,所以吃得很少。
他倒是都沒有浪費地吃完了。
餐桌上全程沒有任何交流,等到都吃得差不多了後,宇智波佐助看着她剩下的大半碗也沒有說什麼。
他隻是在收碗的時候平靜地說:“你等我一下。”
作罷,他将鍋碗瓢盆都端進了廚房裡。
彌生坐在原地乖乖地等,等着等着,不禁擡手用指尖繞了繞自己的發帶,以此緩解莫名其妙緊張起來的心情。
某一刻,繞着發帶的指尖一頓,她感覺到腦後虛虛束着的長發似乎有些披散開來了,但沒有精力去注意,因為宇智波佐助從廚房走出來了。
她的目光下意識追尋着他,他利落又快速地将碗筷洗幹淨,還把她端來的鍋還給了她。
她趕緊站起來,宇智波佐助平淡地看着她,然後又說:“謝謝,味道還不錯。”
她瞬間高興起來,臉上綻放出一個不掩歡喜的笑。
黑亮如玉的瞳孔微動,他似乎難以理解她為什麼突然這麼開心。
但彌生已經拿起東西,開開心心地跑向了玄關。
他慢半拍地走來,送她到了門前。
在穿好鞋子走出大門時,彌生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他:“你是不是受傷了呀?”
“小傷而已。”他說。
“可是,還是會疼的吧。”彌生說。
公寓外的路燈散發着朦胧的光。
走廊上泛白的地闆拖着他們兩人長長的影子。
少年人迎着門外的夜色,安靜的面容上是一種幽冷的蒼白。
與之相反的,她迎着屋内明亮的光,原本蒼白如雪的臉頰上反倒暈出某種瑩亮而溫軟的暖色來。
她不知道是該讓他以後小心點不要再受傷了,還是表現出關切的擔憂之情。
但想了想,她最終隻是這樣柔軟地笑道:“之後要是受傷了,或是太累了不想做飯,可以上我家來吃,我很歡迎你。”
她的聲音很輕盈,笑容也沒有什麼重量:“不管做什麼,人都要好好吃飯才行,胃是情緒器官,若是心情不好,胃也會不舒服,相反,胃如果暖暖的,心情就會變好,我希望佐助你能開心一點。”
說罷,她微微欠身,也不管他拒不拒絕,就轉身回了家。
放在門上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他安靜了幾秒才重新關上了門。
從玄關回到客廳,鼻尖還能嗅到食物留下的、淡淡的香氣,他一頓,看到餐桌旁的椅子上有條落下的、雪白的發帶。
對此,他細細的眉梢微微蹙起,然後又在沉默了一會後被慢慢撫平。
彌生回到家後,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去得有些久了。”
“因為又在佐助家和他吃了一些。”彌生笑着答,将東西端進廚房裡放好:“佐助邀請我一起吃飯了,因為很開心就又吃了半碗。”
聞言,他安靜了一會,冷淡的聲線突然從身後遲疑地追來:“……你看上去很喜歡他?”
“嗯。”她頭也不回,答得又輕又坦然:“我喜歡他呀。”
他卻難得用清冷得有些刻薄的聲音說:“他性格不好,對你那麼冷淡,也很涼薄。”
“怎麼會呢?我覺得他很可愛呀。”彌生說:“而且就算是真的,目前我也沒理由随意讨厭他的性格。”
她說:“畢竟人的性格都是過去的經曆組成的,他過去的經曆我不清楚,也沒參與,我也無法改變。”
對此,他沒有再問,隻是倏然陷入了一種寂靜的沉默。
她卻回頭朝他笑道:“吃得有些飽,要一起出去散步嗎?”
“……要。”
等到他們一起散步回來的時候,月亮已經爬得老高了。
洗完澡,吹幹頭發,彌生在睡前給自己和鸰削了兩個蘋果吃。
但是削着削着,她就看着自己被水果刀不小心削到一道小口子的手指滲出了一點血迹來。
一旁的鸰注意到後拉着她将那點細微的血用水沖幹淨,然後在餐桌前為她噴酒精,上藥,纏上止血貼。
她坐在椅子上,乖乖地任由他動作。
他的動作熟練又利落,彌生覺得他真體貼,和宇智波佐助那樣好像不在意受傷的忍者不同。
做完這些後,她突然反過來握住了鸰的手。
他的五指微蜷,像溫馴的影子一樣,安靜地任由她的指尖撫過了那隻蔥白但又粗糙的手。
鸰的手掌大她一圈,手背上蜇伏着鼓動的青筋和顔色淡淡的血管,一路延伸至線條結實流暢的手臂。
彌生垂着眼睛,用自己受傷的手指撫過了他的疤痕,說:“果然還是會疼的吧。”
她說:“再細小的傷口也是會疼的,隻是區别于能不能忍受和治愈而已,最重要的是,身邊有沒有人關心和照顧,鸰,你以前受傷的時候,身邊有可以關心治愈你的人嗎?”
他沉默了一瞬,好一會才從喉嚨裡爬出了一聲平乏單調的音節:“嗯。”
彌生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她在他的注視中安心又柔軟地笑了起來:“那就好。”
餐桌上,漂亮的谷鸢尾插在花瓶中,在窗邊拂來的晚風中搖曳。
某一刻,他面具底下的目光似乎空白而遲頓地偏開了,落在了一旁的花朵上。
平日裡他是不會在乎這些細節的,但也許是今天的花香有些濃郁了,他突然說:“你每天都會換新鮮的花,我從沒看過家裡的花枯萎的樣子。”
“是呀。”她笑着說:“家裡有漂亮的鮮花不覺得心情也會變好嗎?”
“嗯。”
“而且,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她偏頭,看着那幾朵雪白綴藍的花,像是在期待什麼一樣,溫和又柔軟地笑道:“我想邀請佐助來家裡吃飯,覺得放幾朵花在這裡會顯得可愛溫馨些,雖然他目前還沒有答應我,但也許有一天他突然就接受了我的邀請來了呢?”
她這樣說,難免又會想起傍晚時宇智波佐助受傷的樣子。
她忍不住晃開一個安靜的笑,又繼續道:“我來木葉之前總聽大家說你們忍者冷酷無情,是花錢就能雇傭的兵器,是可以用之即棄的工具,但是,忍者果然也是人吧,需要治愈,需要關懷,也需要照顧。”
“花店的老闆娘時常抱怨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成為了忍者,也說刀尖舔血的忍者沒有生活情調,但對她的丈夫和孩子來說,老闆娘就是那個可以關心治愈他們的人吧。”
“沒有人會不喜歡花,就算是冷酷無情的忍者也一樣,對吧,鸰。”
“……嗯。”他纖長白皙的脖頸微微耷拉。
暖黃的燈光下,他突然像被燙着似的,垂下了目光。
一身單薄黑衣的人好像突然就變得很暗沉,很深重,就像一團凝滞的墨。
彌生卻隻是笑着将削好的蘋果遞到了他的手心上。
他一頓。
頂着她柔軟的目光,好一會兒,他好像才終于輕輕笑了。
這團墨又輕盈地流動起來了。
彌生今晚睡得有些早。
迷迷糊糊間,她似乎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但那樣的動靜輕得宛若錯覺,晃一下就消失了,仿佛隻是被風拂過。
皎潔的月光淌在公寓外靜谧的走廊上。
飛蛾繞着路燈飛,有纖瘦的影子被拉長。
宇智波佐助站在一扇被打開的門前,收回了本想按門鈴的手。
在門後,站着個很高的男人。
關了燈的屋子裡仿佛被滿目的夜色吞沒,立在門縫間的人影一身漆黑,暗沉得看不清臉,仿佛一抹發黑的青苔,覆在身後寂靜的黑夜裡,隻隐約瞅到黑發下似乎有一隻幽紫的眼。
宇智波佐助一頓,微微仰頭,擡手時一條雪白的發帶垂落在他蒼白的指節上。
他平靜又冷淡地說:“她的發帶落在我家了。”
“謝謝。”對方也這麼冷淡地說,有些低的聲音聽上去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從黑暗中伸出來的右手接過了那根雪白柔軟的發帶,又隐匿進黑夜中去了。
然後,門毫不留情地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