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又做夢了。
但這次夢到的不再是那個白發白衣的人。
暈倒前那些莫名出現的、支離破碎的畫面似乎還在默默地整合、拼湊、重組,然後開始在寂靜的黑暗中鋪展、綿延,以慢鏡頭的形式呈現在她的眼前。
她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藍天,綿白的雲被春日缭亂的風撕裂,家鄉之外的世界似乎遼闊得不可思議。
夢中獨自從家鄉走出來的她,和現實一樣,遵循爺爺的占蔔一路往前走,但她沒有遇到鸰,而是碰見了一位願意帶她一起去木葉的好心人。
好心人似乎是某位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他的隊伍有豪華的馬車轎辇,有成群結隊的武士和護衛,得益于他的幫助,她很順利地來到了火之國。
但是,在即将到達木葉的山林郊外,他們不幸遇到了成群作惡的山賊。
他們搶掠車隊,破壞轎攆,殘忍地殺害了車隊裡的武士和護衛,尖叫聲和血腥氣一時間彌漫山野。
她起初蜷縮在晃蕩的轎攆中,聽着外面兵荒馬亂的打鬥,後來,那樣的聲音越來越小,死寂伴随着逐漸消彌的刀光劍影開始蔓延。
剩餘的好些護衛自知逃不過山賊的圍剿,隻有死路一條,便抛下了轎辇四處奔逃,到頭來,隻剩下四、五個忠心些的還護于左右。
但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當黏稠的鮮血随着刺進轎辇裡的長刀滴落在她的指尖上時,她拉着同樣受了驚訝的那位大人趁機鑽出了轎辇,在那幾個護衛的掩護下用盡全力地跑了起來。
他們鑽進瘋長的草叢裡,趁那些人還未追上來前,彌生就把身上的信件塞給對方,将他按在繁茂得遮天蔽日的灌木叢中,對他說:“您先躲在這裡,我去幫您引開他們,您再趁機逃跑,若是您能順利去到木葉,請務必将這封信交給火影大人。”
說罷,她在對方驚惶無聲的挽留中頭也不回地奔出了草叢。
遵循生存的本能,她一直往前跑。
很快,孱弱的身體就在劇烈的奔跑中發出了哀鳴,腳步變得沉重,呼吸變得急促,肺裡的空氣被擠壓,迎面而來的冷風灌進喉嚨裡,每呼吸一下都像針般刺得生疼,一路連接到開始狂跳起來的心髒上。
漸漸的,她感覺喘不過氣了。
疲憊與麻木一起襲來,缺氧讓空白的大腦無法思考,甚至分不清方向,隻能遵從某種恐懼的本能往前跑。
身後傳來山賊追擊的馬蹄聲和粗魯的哂笑,就像殘忍的貓玩弄弱小的老鼠一樣,将她逼至沒有遮蔽物的草坡花海中。
她竟然感覺有些絕望。
不管是害怕的情緒,還是身體上的力不從心,都真實得仿佛是她親身經曆過的一樣。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淌進了那片花海中,仿佛這樣就能把所有的聲音和追趕而來的命運都抛在身後。
沒有林立的樹木遮擋,映入眼簾的花海天高地遠的,太陽大喇喇地灑下,地平線飄浮着如霧一般的雲絮,不知名的野花紛紛揚揚地綻放,遍布花朵的草坡爬滿了纖細嫩綠的枝條。
她迎着風,在倉惶奔逃中感覺花瓣柔軟的觸感掠過了指尖。
恍惚間,她還看到了遠方飄來的櫻花。
世界很漂亮。
但腳下一個趔趄,實在跑不動了。
視野在天旋地轉。
眩暈感讓她想吐。
但等到再反應過來時,身後所有令她驚駭的喧嚣和嘈雜都已經沉寂遠去。
她看到了翕動的蝴蝶,還有藍天和白雲。
不遠處倒在馬匹旁的山賊已經寂靜無聲,碎裂的長劍落在花叢裡,被搖曳的枝條覆蓋。
盤踞在身邊的花朵很柔軟,淡淡的花香在鼻尖萦繞,綠意蕩漾,春天的影子斑駁而紛擾。
春日,陽光,花海。
清冷又桀骜的少年。
像英雄一樣突然降臨、從山賊刀下拯救了她的人,為她擋去了所有飛濺的血色。
那一刻,她的心中好像刮起了一陣熱烈的狂風。
心髒嘭嘭地亂跳,恍惚間,她感覺日光照得整個世界都在閃閃發亮。
但是一眨眼,竟有溫熱的淚珠從眼眶中滾落,她也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
少年眉眼處那一絲最初的、細微的笑意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對方看着她落淚,并沒有什麼勸慰之意,隻是安靜地放開她,看着她自己眨掉了眼睫上細密的水珠。
他站了起來。
她坐在花海中,有些呆呆的,目光卻下意識追尋着他,也想站起來。
但是剛才趔趄的腳踝突然傳來鑽心的疼痛,讓她又一個踉跄跌了回去。
這一疼扯回了她的神經,她往下一看,原來是扭傷了,腫了好大一個包。
對方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平靜無波的目光微微下垂,道:“還站得起來嗎?”
陌生又有些青澀的聲音,冷冷淡淡的,在春日裡撞擊出平靜而清冽的質感。
“……可能……”她斟酌地說:“我盡量。”
聞言,他安靜了一秒,似乎在權衡什麼,最終平靜地朝她伸出了掌心,像盛滿了光一樣:“我背你回去。”
她驚訝地擡頭,見他已經利落果斷地将自己背上的雙肩包拿下,挂在手臂上。
她立馬感激地說:“我幫你背吧。”
“不用。”
拒絕得很幹脆。
但她又道:“那個,除了我之外還有人……”
仿佛已經預到她要說什麼了,他提前打斷了她:“有我的同伴在,現在估計那邊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
聽到這來,她終于安心地搭上了他的掌心。
微涼的、骨節分明的五指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被他拉起來覆上他的背時,彌生能感覺到他的肩膀還稱得上單薄,并沒有多少厚度,底下像樹枝一樣還在蓬勃伸展的肩膀骨甚至硌得她有些疼。
但是,自己的雙腿在他稱得上纖細的臂彎中托着,很穩當,走起來也沒有一絲颠簸。
可怕的血腥氣漸漸的被缭繞的花香取代,春風拂面而來,擁簇着少年的花枝随着他向前走的同時如浪般翻湧了起來。
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隔着單薄的衣物傳來,她的手搭在他單薄的雙肩上,覺得自己的心髒還是跳得有些快,嘭嘭的,在胸膛裡紊亂地起伏。
她起先以為自己還沒從剛才的恐懼中脫身,但細細咀嚼着那份花香,将春日溫熱的空氣都咽進肺裡,彌生卻感覺經過他身旁的風好像能刮走所有晦澀與憂郁。
鬼使神差的,一種陌生的驚惶與歡喜不知何時開始取代了她原先的恐懼。
她感覺迎面而來的風拂過了自己有些發燙的臉,也吹揚了他微涼的發絲。
她能看見他的高領之下有青色的血管蜇伏在薄薄的皮膚下,那些漆黑的發梢耷拉在雪白的後頸上,很是刺眼。
他的發梢略尖,好像容易刺傷人一樣,但實際上不小心摩挲到時卻很柔軟。
心中好像因此莫名其妙地躁動起來,她不禁放輕呼吸,仰面的臉迎着晃目的陽光,帶去溫熱而小心翼翼的吐息:“謝、謝謝你救了我,你和你的同伴都是木葉的忍者嗎?”
對方沒有回應她,隻是沉默地向前走。
她又笑着說:“我叫彌生,三月彌生的彌生。”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還是沒有回應她。
……好吧。
好像就是不想理她。
她想,這位忍者很善良,但是對她這個陌生人很疏離。
好高冷。
感覺很有距離感。
忍者都這樣嗎?
但她也不覺得失望。
因為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像英雄一樣,拯救了她。
所以她隻是柔軟地笑了起來,不再不依不饒地追問關于他的事。
接下來就是一段有些漫長的路。
至少,她覺得很漫長。
一路上,屬于他的氣息都若有若無地萦繞着她。
她形容不來那種感覺。
像寒冬冷冽的雪,像早春料峭的霧。
或許還像一陣抓不住的風。
那些斑駁陸離的光影仿佛能穿透他的發梢,寥落的櫻枝掠過頭頂,她聽到自己像做了個美夢一般,用飽含真誠的聲音柔軟地對他說:“謝謝你救了我,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夢境的最後,不知名的少年還是很安靜,什麼也沒說,隻是沉默地背着她跨越花海,穿過春日的陽光與櫻花雨,一直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
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彌生已經在木葉的醫院裡了。
旁邊的窗開了一半,紗簾被拂進來的風吹得晃蕩,外邊天已經黑了,夜色籠罩下來,樹影婆娑。
病房裡沒有開燈,但今夜的月光很亮,像清冷的水流淌進來,爬上了她所在的病床。
她覺得自己做了個奇怪的夢。
那個夢太過真實了,以緻于她醒來時還有些恍惚。
但是一旁傳來熟悉的聲音瞬間讓她清醒了幾分:“醒了?”
她轉頭看過去,一身黑衣的人立在房間裡的暗處,幾乎看不清輪廓:“鸰?”
“是我。”
他說:“我在這裡。”
“這裡是?”
“木葉的醫院。”
“我睡了……”
“睡了一個下午。”他說:“身體沒什麼大礙,就是有些虛弱罷了,明天就能出院了。”
她說:“我又暈倒了,好丢臉。”
剛到木葉就達成進醫院的成就。
“你的體質本來就不是很好。”他說:“明天把信交給火影後,我就帶你走吧。”
“可是,我還想看看中忍考試呢。”她說。
“沒什麼好看的。”
她沒有反駁,遲疑了一會,又道:“白天的時候,那個人你有看到嗎?”
“?”
“就是,我暈倒時扶住我的那個人。”
“怎麼了嗎?”
“沒什麼。”她說:“我就是在想,是不是應該去感謝他一下?”
“他大概不需要你感謝,隻是順手的事,你不用太在意。”
“可是……”她頓了頓,說:“我還想再見到他。”
“……”
“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露出一個笑,轉頭去望窗外皎潔冷清的月亮。
遙遠而深邃的夜空上,似乎有一道流星轉瞬即逝。
她說:“好想見他。”
沒有任何理由。
隻是單純地想再見一面。
……
第二天,彌生順利地出院了。
她還去火影樓成功面見了火影。
木葉的火影傳到現在已經是第四代了,但是第四代英年早逝,如今還是第三代執政。
第三代火影是位面慈目善的老者,叼着煙鬥,戴着屬于火影的紅笠和披着白袍,乍一看相當和藹,與街上的老人沒什麼區别。
他和她爺爺好像是舊相識,在她将信件交予對方後,他關心地詢問了幾句她家鄉和爺爺的近況,并在知道她決定留在木葉玩幾天後,還笑着說要派個人帶她逛逛木葉。
彌生婉拒了對方的好意,表示自己逛更自在些,第三代火影也沒有勉強,隻是樂哼哼地将她送出了火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