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個夢中情人。
從小到大,她時常夢到他。
夢中,他總是隻給她留下一個沉默遠去的背影,看不清臉,也聽不見聲音,但是他雪白的長發和飄逸的白衣就如同漫天的雪花一般,占據她的夢境,撩撥她的心。
她每次都要在夢中不停地追。
每次都一樣。
黑暗中,有洋洋灑灑的櫻花飄落。
而她不斷地往前跑。
迎面而來的風很溫柔,微微向前伸去的雙手像是要擁抱頭頂上紛紛擾擾拂來的櫻花雨似的,她火急火燎的步伐卻被缭繞的春風無聲地勸阻着,離眼簾盡頭那個愈發模糊的人影越來越遠。
對此,她莫名的驚惶,難過,瞳孔微微顫動。
再近一些……
喉嚨下意識想發出挽留的聲音,想茫然地詢問,你是誰?
你叫什麼名字?
再近一些……
隻要再近一些……
可是,她無論如何都追不上那個人。
……真奇怪。
她為什麼一定要追上他?
她的身體孱弱,實際上并不适合劇烈的運動。
但她還是不斷地跑。
柔軟的花瓣拂過她的眼角,化作一串溫熱的水珠往後飄。
有什麼道不明的東西像紛擾的櫻花雨,化作細長網密的蛛絲,牽引着,驅使着她前進。
或許,也唯有在夢中才可以這樣盡情地奔跑,不停地追逐。
去到他身邊。
……
“彌生。”
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輕輕的,好像隔得有些遠,如同清冷的泉水淌過喉嚨發出來的聲音,漸漸的,才變得清晰起來。
雇傭的忍者輕聲喚醒她的時候,彌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被他抱在懷裡往前走。
暮春時節,殘落的花洋洋灑灑,太陽已經有些大了,但是彌生抱着一頂覆有紗絹的草笠,被他攬在臂彎中,靠着他的肩,遮蔽在日光曬不到的樹翳下。
早些時候下了雨,但山間的樹林裡彌漫的水汽已經被爬上的日光驅散,小徑邊深幽的綠水從石縫花葉間淌下,頭頂上透過葉隙的日光斑駁地送進手裡來。
她感覺眼角有細密的、溫熱的濕意,但當掀起眼睫時,卻險些被參天的綠葉上邊落下的光晃花了眼。
她不禁擡起手擋在眼前,張開了五指。
日光像揉碎的金箔,悉數從她的指縫落進了眼裡,她眯了眯刺痛的瞳孔,終于沒忍住偏開了目光,落在了抱着她的人身上。
她慢半拍地說:“對不起,我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沒關系。”他說。
遠山送來帶着花香的清風,耳鬓邊垂落的發絲漆黑而柔軟,拂過了他自己臉上戴的狐狸面具。
腳下的步伐悄無聲息,像貓一樣靈巧又輕盈,他将她抱得穩穩當當的,哪怕醒來也不覺絲毫颠簸。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對方的側臉棱角分明,裸|露出來的膚色很白,但即便距離很近,她還是看不清他掩藏在底下的臉,隻隐隐約約知道他有一隻漆黑的眼,另一隻眼睛則是被稍長的黑發連同半邊的狐面擋了個嚴實。
她陰差陽錯雇傭到的忍者,黑發墨眼,高挑又纖瘦的身形從上到下包裹在一襲柔軟的黑袍裡,不過第一眼看去時并不會讓人覺得厚重或沉悶,反倒像攏起翅膀的黑鳥一般,單調又神秘。
“鸰。”
這是他的名字。
确切來說,是她為他取的代号。
她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隻知道他是一位流浪的忍者,聽聲音,還很年輕,甚至可能不超過二十歲,但是奇怪地斷了左手,有時候風灌進黑袍下時會不經意揚起一截空蕩蕩的袖管。
她雇傭了這樣一位年輕又神秘的忍者。
但是,并不危險。
相反,他很平和。
自古忍者就是冷酷與殘忍的代名詞,在世人的概念裡,忍者是行走于黑夜的刺客,是隐藏于黑暗中的殺手,他們殺人不眨眼,冷酷又無情,隻要給錢雇傭,三次忍界大戰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掀起。
但不管是對待她這個年僅十二歲的雇主的态度,還是護送她前往火之國的木葉忍者村的路上,他都對她照顧有加,甚至稱得上體貼。
他隻是很安靜,很沉默,大多時候都不愛說話,她有時覺得他很悶,很冷,對很多事都不是很在意,就像一杯冷涼的白開水,寡淡,又無聊。
但是她不讨厭。
至少,就算他此刻肩上的衣料有塊明顯被水漬濡濕的暗色,他也沒有在意,更沒有追問,隻是冷冷清清道:“木葉忍者村快到了。”
聞言,她習慣性地彎了彎眼睛,順帶幫他擡手撩開了頭頂上垂落的櫻枝。
然後,她晃了晃雙腳,有些難為情地說:“你放我自己下來走吧,我已經不累了。”
他依言将她放下來,彌生立馬踏踏實實地踩在了火之國的土地上。
他立在她身邊,比她高得多,其影子籠罩下來,能将她遮個嚴實。
太陽下,殘櫻飄飛,繁茂的綠意已經先爬上了樹梢。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山間響起,她戴上自己懷中遮陽的草笠,任憑雪白的紗絹掩去面容後就往前走。
一路漫過郁郁蔥蔥的小徑,穿過影影綽綽的山路,她被缭繞的春風推着走,感覺自己漆黑的長發紛紛揚揚的,在春日中胡亂地飄。
此去木葉忍者村,是有任務在身的。
她獨自從家鄉走出來,帶着大家的囑托,要去那裡送一封信。
木葉忍者村如同名字一樣,是八十多年前由亂世中最強盛的兩大忍族在火之國創立的村落,大家又喜歡簡稱為木葉。
它在五大國的衆多忍村中屬于比較強盛的村子,那裡專門培養擅長打仗的忍者,也是火之國重點培養的軍事武力來源。
打從有記憶起,彌生就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更沒去過木葉,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還是去那樣的地方。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她運氣向來不錯,一出門就幸運地雇傭到了一位不錯的忍者。
隻不過那人實在太安靜了,若是跟在她身後不出聲的話,就像一抹不存在的幽靈,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所以,她總是忍不住回頭去看他。
明亮的春日,天邊掠過飛鳥。
鮮綠的草波在清風下翻湧起伏。
頭頂上的櫻樹投下大片的陰翳,斑駁的光影在他們身上洋洋灑灑地掠過,當彌生在某一刻回頭時,風微微揚起她面前的紗絹。
野櫻垂落的小徑,跟在她身後的人就像一抹無聲又靜谧的影子,踩着滿地的殘櫻,漆黑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滿目的枝丫中,在她望去時,擡手撥開了眼前垂落的櫻枝。
飄落的櫻羽像冬日柔軟的雪絮,堪堪拂過了他的耳邊,陽光像翕動的遊魚一般,從他的身上洋淌而過,勾勒出立體的厚度與重量。
她瞬間安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