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依舊沒敢擡頭,卻也聽出了男人語氣中的戲谑,她愣愣的點頭,“嗯。”
傅雲修繼續說:“擡起頭來讓我瞧瞧?”
聲音輕柔,卻帶着一絲阿滿無法拒絕的強勢。
阿滿隻能緩緩擡頭。
但傅雲修并沒有馬上看她,而是掀開了腿上的毯子,當着阿滿的面推着輪椅從台上下來,并在與阿滿适當的距離處停下。
“向來你來之前我母親已經告訴過你我的情況,也難為你不嫌”傅雲修自嘲的話在看清阿滿的面容後忽然就停住了。
他眨了眨眼,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毒藥上湧,有些傷到眼睛裡。
否則,他為何會從眼前女子的眼中,看到一絲女兒家的嬌羞與愛慕。
他都已經打算好要接受對方的嫌惡或是憐憫的眼神了,可是……
沒有恐懼,沒有厭惡,更不是憐憫,而是……驚豔?
她居然從一個女子的臉上看到了對他的驚豔。
傅雲修一時有些接受無能。
自他腿殘廢之後,所遇到的每一個人,看見他的第一眼,都是一臉的惋惜與憐憫,更有甚者,眼底的嫌棄藏都藏不住。
能讓人驚豔和喜歡,這是十五歲的自己曾幻想過的,可幻想終是幻想,成不了真。
傅雲修看着她紅撲撲的小臉,好半晌才從震驚中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叫什麼名字?”
“别人都喚我阿滿,但阿婆說,我應該叫林月初。”
她是二月初五生人,阿婆說二月口袋兩邊光,她希望她的口袋永遠是滿滿的,所以就給她取名為阿滿,大名叫月初,至于為什麼姓林,好像是因為她那個從未見過面的阿公吧。
傅雲修沒在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看向了剛送客回來的饅頭。
饅頭對上他的眼神,搖了搖頭。
傅雲修了然。
果然啊,他娘又怎會真的給他找一個奴籍的女子傳宗接代呢,若是傳言出去,豈不是要叫人笑話。
他看向阿滿,冷硬的語氣稍稍和緩了些,“人已經走了,阿滿姑娘也可離開了。”
“離開,去哪兒?”阿滿有些不明所以。
“自然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你的賣身契并未送到官府過戶,你便是離開了,她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的,你盡可放心。”傅雲修說。
而且這人八成腦子不好,那就更不能留了。
阿滿看着男人一闆一眼的給她解釋,便知道他并非是随便說說,他是真的想讓自己走的。
“我不走,”阿滿上前兩步說,目光堅定的看着他,“是夫人将我買來照顧公子的,我答應過夫人的,會好好伺候公子的。”
“伺候我?”傅雲修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攤開雙手讓阿滿看他,“你确定你要伺候我這麼一個殘廢。”
果然是腦子不好使啊!
阿滿看着他臉上流露出的獰笑,心中戚戚然,但還是點頭,“是。”
傅雲修笑得更瘆人了,“哪怕我在床上欺辱你,你也無所謂嗎?”
他更進一步,聲音低沉恐怖,“知道什麼叫欺辱嗎?”
阿滿被他流露出的惡意吓到,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
傅雲修看到她的動作,斂了笑,推着輪椅後退幾步,與她拉開距離,“即是不願意,那便聽我一句勸,趁着天還沒黑,早些離開吧。”
“饅頭,送客。”
說完,他便自個兒推着輪椅離開了,饅頭見狀,忙上前搭手。
阿滿立在院中,看着男人頭也不回的離開,攥着拳頭的手心幾乎要摳出血來了。
怕嗎,當然怕,她并不是不谙世事的閨閣女子,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好了所有的可能,可是回去,她沒有了阿婆,早已回頭無路。
在這個世道,她一介孤女,怕是更難活下去。
如此一比,其他的,倒也沒那麼可怕了。
“我不怕,”就在傅雲修即将進門的時候,阿滿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既進了這梧桐苑,便是公子的人了,阿滿跟定公子了。”
铿锵有力的聲音在這寂靜的院子顯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在院中回蕩着,似乎蕩進了傅雲修的心裡。
他扶門框的手一頓,但終是沒有回頭。“啪”的一聲,門關上了。
……
夜來風起,阿滿就這樣一個人,在院子裡站了很久。
至于有多久,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腿已經僵了,很冷,太陽已經落下,天開始暗下來了。
她看着傅雲修進去的東上房,就在剛剛,那間房裡點了燈。
可那扇門現在依舊緊閉,除了那位叫饅頭的小哥出來拿過飯,沒有一個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