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裡面,隻有崔纓沒明白。
崔纓将秦淳拉到一旁:“慫恿節兒去試探,這不合适……”
秦淳不聽,反倒又跟曹節講道:“今日春分,世子府設了小宴,你四哥哥一早便去了子桓哥哥那裡,節兒你等下與我們同去,喏,帶上這個——”
秦淳将那株蕙蘭遞到了曹節手上,還附在她耳邊:“到時候我們在暗處,你在明處,就這樣這樣……”
崔纓有些不安,可秦淳動作太快,早和曹節約好計劃。
于是她隻好勉強笑着搖搖頭,任憑秦淳安排。三人準備就緒,即刻乘馬車來到世子府。秦淳和衛士打過招呼,領着崔纓和曹節悄悄步入内宅。
一切都太過順利。
崔纓看着眼前的秦淳,不禁迷惑起來:曹丕府宅門衛,也會對她言聽計從嗎?是因為曹真的原因嗎?
無暇多想,她們繞過曲廊小道,穿過一個個白牆高壘的小園。世子府經曹丕入住改造後,一改往昔節儉之風,不僅花鳥繁多了,而且怪石林立,草木橫生,與司空府别樣景緻。
遠遠聽到铿铿锵锵的利器撞擊聲,于是崔纓三人躲在廊壁傍,從高到低,依次探着腦袋去窺探究竟。
隻見,内堂前的庭院中,設下一闊大的宴台,衛大哥等親侍正于台下守立,台上席案齊備,東南西北四方,分别坐着劉桢、吳質、曹植和夏侯尚,席座中間有兩人擊劍比武,正是曹丕與曹真。
曹植與她們隔台相對,他眉飛色舞,全神貫注地看着他二哥舞劍,時不時地拍掌叫好。
久不見那張面孔,崔纓臉色绯紅,心跳加快,陡然生出退意,趕忙拉住興沖沖就要上前的曹節,悄悄道:
“節兒,要不,還是算了吧?今日有外賓在場,咱改下次,好麼?”
秦淳捂笑好生勸慰:“哎呀,阿姊,來都來了,你這蕙蘭花也是新折的,今日若不送出去,明兒可要枯萎了。”
“送?”
崔纓稀裡糊塗沒有明白什麼意思,小曹節就一副包在她身上的表情,一溜煙跑了出去,來不及攔住。
“二哥、四哥——”小曹節乖巧地冒出在衆人跟前,大大方方地問安。
曹丕頓住,回首笑問:“節兒?你為何在此?”
小曹節一蹦一跳,跑上宴台,在曹植案幾前坐下,笑道:“節兒是來找子建哥哥的哦。”
“嗯?找我?”曹植斜着腦袋,微笑地看向曹節。
“呐,子建哥哥,送你的——”隻見曹節将一直藏在身後的蕙蘭舉到曹植面前,笑容可掬,“今日春分,節兒特地摘了一株可好看的蕙蘭送給你呢!”
“哈哈哈,送花?節兒你有心了!”
原本嚴肅的舞劍宴飲,被節兒純真的笑聲打斷了,場上氣氛相當快活。曹真停劍,抓過侍從手中的汗巾,擦了擦臉,也展臂打趣道:“節兒,你子桓哥也是你嫡親的兄長,怎不見你摘花送給他呢?”
小曹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憨笑着應道:“可這蕙蘭,僅此一株開了呢……”
衆人皆笑。
曹植接過蕙蘭,忽而收了笑顔,他摸着小曹節的頭發,親昵問道:“節兒,這種蕙蘭品種稀有,我那朱華館中的蕙蘭并未開花,你可是從隔壁院中摘來的?”
小曹節懵懵地點點頭,又很快搖搖頭。
“隔壁院的,向來十分珍愛那兩株蕙蘭,你今日偷折了一株給我,也不怕她怪罪于你。”
“不會的,崔姊姊才不會怪我呢!嘿嘿!”
曹植抿了兩口酒,開始懶散地倚着了,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卷竹簡,竹簡大得擋住了他整張臉。曹植一邊看書,一邊用傲慢的語氣說道:“也罷,本就是從我那兒移栽過去的,諒她也不敢為難于你。”
曹節如搗蒜般點頭,乖巧地在曹植身側坐下,兄妹倆一同續看場上比武,暗中旁觀的崔纓實在想不到,節兒究竟有什麼法子,能幫她試探。
宴台再次比劍,曹真是常年在軍旅中任職的人,自然要比曹丕的武藝高上一籌,可曹丕也使盡渾身解數,要用新學的劍法,和他一決高下。二人的鬥劍很精彩,除了心思全在看書上的曹植,其他人都在旁喝彩道好。
此刻崔纓的心思,也全在曹植那兒。
曹節也一直等待時機,欲言又止。
曹植眼尖得很,他怪問:“節兒,你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沒,沒……”小曹節擺擺手,尬笑了好一會兒,崔纓在台下也将臉埋在淳兒的衣袖後,兩個人使勁憋笑。
半柱香後,曹丕和曹真各收了利劍,背手拿着,正準備中場休息。這時,從後院忽然拐出一個年輕的女婢,她手中還牽着剛學會走路的小曹叡。
“叡公子吵着要見您,奴婢便奉夫人之命,将小公子帶來了。”
曹丕舞完劍,大汗淋漓,正一身燥熱難耐,他拿涼水浸泡過的帕子拭臉,微笑揮手,衛大哥便引着那女婢和叡兒上了宴台。可小叡兒冒失失地走近,擡頭看見反手握劍、汗氣逼人的曹丕,突然就害怕地大哭起來,怎麼也不要曹丕抱,喊着要阿娘阿娘。
所有人都被小曹叡前後的反差萌逗樂了,唯獨曹丕露出不滿的神情。
“好好好,趕緊找你阿娘去!别來煩我!”
吳質打圓場笑道:“小公子思父,故來尋父;既見其父,忽又思母,此誠為其父威嚴所懾。子桓,由此觀之,小公子實乃天生仁孝之人啊。”
曹真亦笑:“虎父焉有犬子,子桓是何等人物?他可是肩負守城重任之人,手中利劍,又豈是尋常之劍?何人不畏?何人不懼?再說啦,兒子怕老子,本就是天經地義嘛!”
一時間,宴台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曹真笑着又歎息:“唉——說來,我府中那小兒,雖與叡兒一般大,走路卻仍舊十分不穩,子桓,你可别惱他不與你親近,你這孺子,可比我那個有出息多了!”
“那以後,便教他倆兄弟一同休止。我的這毛頭小子,看着就可惱,跟個婦人似的,哭哭啼啼,實在不像樣。”
崔纓附耳聽見,吳質趁機又開始聊起許多閑話,誇耀起什麼曹丕年紀輕輕,就成家立業了呀,娶了邺城絕色又在邺城生了叡兒呀……看得出來,目前曹甄夫妻倆十分恩愛,崔纓沒仔細往下聽,隻目不轉睛地看着曹植,他倚在案幾旁,偶爾放下書簡,聽他幾個兄長聊些軍旅之事,但很快又豎起竹簡,自顧自地看書去了。
崔纓心裡有些煩躁,藏在牆根偷聽老半天,怕被發現又不能立走。
小叡兒在台下哭得愈發厲害,曹丕剛與兄弟們吃了幾碗酒,不耐煩地揮手道:“帶小公子下去!”
“唯——”衛大哥領着侍婢和叡兒入内院去。
小曹節說道:“二哥,你别氣,叡兒其實很可愛的呢!就是這樣愛哭才熱鬧嘛!”
“你才幾歲呀,你懂什麼?”
小曹節扭頭,忽然猴到曹植身前,笑問道:“二哥哥有兩個嫂嫂,還給節兒添了個小侄兒——四哥哥,節兒也想要個四嫂,你何時,也為節兒添個小侄女呢?”
童言無忌,小曹節天真無邪的發問,引得滿席大笑,曹植更是驚得将竹簡撲在了臉上。
崔纓聞言大駭,瞪直了眼睛,與秦淳面面相觑,都躲在牆根憋紅了臉。崔纓雙手掩面,透過指縫遠窺,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秦淳卻詭計得逞似的,笑得嚣張得很。
崔纓真的萬萬沒想到,節兒說話這般直白,她明明那麼小,怎麼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傻妹妹,快吃你的果脯去!”曹植随手抓起一把果脯,塞進節兒的小嘴中。
節兒撓着頭,嘟起嘴道:“子建哥哥,你早已束發,本就可為節兒迎娶四嫂了呀?”
于是衆人都歡快地将目光投向曹植,好事的曹真笑着追問:“節兒,那依你之見,當世名門,哪家可配得上你四哥哥呀?”
顯然,曹真問的是門第。
可小曹節卻笑着跳起,蹦得老高了:“住在東院的崔姊姊呀!”
此言既出,衆人笑容僵住,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曹植也斂了笑意,裝作沒聽到,繼續低頭看他的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