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她第一次去拜訪曹丕的小院,路途不遠,走上片刻便到了。
院内百卉叢生,綠株遍植,蜂蝶飛忙,崔纓歡歡喜喜,一蹦一跳,邊走便逗留追逐花蝶。
在婢女的引路下,她來到曹丕書房門口。可未及敲門,房内便傳出一陣激烈的吵架聲,緊接着便是杯盞破裂聲。崔纓吓了一跳,不敢吱聲。
隐隐約約聽見房内似有婦人啼哭音,崔纓站在門外聽得不甚真切,況有婢女在後,既不便伏牆傾耳以聽,又不能退居中庭,于是隻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長跪問故夫,新人複何如’!?”
有人凄凄念辭,哀婉聲絕。
“我十三歲便嫁與你為妻,于今已有七載,她甄氏憑什麼!曹丕,你為何這樣對我!”
“……”
早聽聞,曹丕與他發妻任氏不睦,今日如此不巧,竟讓她撞上了,看來這次是白跑一遭了。想着在曹府須謹慎,少摻和他人家務事,崔纓也不向婢女多打聽一句話,自覺轉身,即刻便要走,卻迎面撞見前來奉茶的甄妤。
甄妤面色紅潤,看着心情卻不甚佳。想起她的身世遭遇,崔纓心生憐憫,主動上前行禮問候。甄妤擡頭望了眼緊閉着的房門,便将奉茶之事交給了侍婢,領崔纓去了她的房中。
崔纓一進房門,便聞到陣陣花香,珠簾屏風,鬥帳燭燈,皆安置合宜。小小搖籃裡,一個六個月大的嬰孩兒睡得正香。
“叡兒都長這麼大了呀!”崔纓壓低了聲音,“阿嫂你看他的小臉,多白淨多可愛啊。”
甄妤笑着,親自沏茶招待,崔纓也毫不客氣地拾了些桌上的點心來吃。
“阿嫂,上回你送給纓兒的胭脂甚好,等下回二哥再帶纓兒出府時,我定給叡兒買一些好玩的,就當是給他的周歲禮。”
“好,好……那我便代叡兒,好好謝謝你這個小姑姑!”甄妤溫和地摸了摸小崔纓的發髻,替她撩起松散的碎發,“你二哥衆多姊妹中,就數你最與衆不同了,别的小姑娘都拿胭脂往臉上塗,你卻用來研制紅墨。”
“嘻嘻,阿嫂,我可不是玩胭脂,有大用處哩,不過,你可不許告訴大夫人哦,這是我們姑嫂之間的小秘密!”
“是。”甄妤笑着擰了擰崔纓的小臉。
“唔……阿嫂,你做的這些桃花糕真的好好吃啊,二哥也太有福氣了!纓兒日後有空,也要跟您學這些手藝!”
“嗯,是得多學些廚藝,以後纓兒長大了,也能給未來的夫君做可口的糕點。”
崔纓吃着桃花糕,聞言差點嗆到:“阿嫂!”
甄妤擡袖掩笑,謹慎回頭,看着小曹叡熟睡的方向,豎指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 ……
沒見到歌姬來莺兒的面,雖然有些失落,但崔纓還是滿懷信心地走回了自己的閨房。
她在房梁上懸起數十條黃幅,寫的都是《詩經》名篇篇名,以黑、紅、藍三色區分風、雅、頌三大類。隻要每次擡頭看見篇名,便要求自己得在心裡默背出來。除此之外,晚上她還趴在草席上,用麻紙默寫屈指可數的幾篇诘屈聱牙的詩。
這一切都被東偏房的曹植看在眼裡。
當他推開崔纓的房門,親眼目睹滿屋飄舞的黃幅、滿地堆積的麻紙草稿時,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而此時,崔纓正趴着握筆劃去最後一日的時間安排表。表上什麼時辰做什麼事情,都寫得清清楚楚,精确到了幾刻鐘。
這一月的時間,都被她算進了計劃裡,沒有絲毫的浪費。
曹植嘿然,負手而立,見崔纓滿臉堆笑,滿臉墨迹,便簡單地考問道:
“‘肅肅兔罝,施于中林’,下句?”
“嗯……‘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召南·鵲巢》首句?”
“‘維鵲有巢,維鸠居之。之子于歸,百兩禦之’。相傳鸤鸠不築巢,居鵲之巢,由是便有‘鸠占鵲巢’之說。”
“‘螽羽诜诜’一詞,所出何處?釋為何意?”
“出自《國風·周南·螽斯》,‘螽斯羽,诜诜兮。宜爾子孫,振振兮。’此以螽斯之多,喻夫婦和睦,子孫衆多。”
“毛詩所錄許穆夫人之作篇名?”
“許穆夫人,衛昭伯之女,于國有危難之際挺身而出,親赴漕邑,是纓兒心中的‘女屈原’,傳世之作共三章,《載馳》、《竹竿》、《泉水》,一句‘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教大夫慚愧,齊桓動容。”
“對你來說,《周頌》裡教訓最深的一句是什麼?”
“‘予其懲,而毖後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懲前毖後,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