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铖兒瞧見是崔纓,頓時放聲大哭。
雞卵大小的包,呈青黑色,懸于他左額之上。
“铖兒,铖兒……”崔纓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趕忙踉跄着奔上前,将他緊緊抱住,“莫哭……告訴阿姊,究竟……發生了何事?”
後腳趕至的崔府女婢見此場面,皆掩嘴失聲:“少公子,是誰将你弄成這般模樣的啊!”
“阿姊,疼,铖兒頭上好疼好疼……”铖兒滿臉泣痕,哽咽道,“叔父說,大軍出征,阿姊一定會來送行的,可铖兒等了好久好久,都不曾見着阿姊的身影……阿姊,你是不要铖兒了嗎……”
铖兒在她懷裡漸漸哽咽得說不出話,崔纓難受不已,連連撫背安慰。擡頭卻見,府門大敞,兩名府衛冷眼旁觀。
“沒眼見的,還不知去請醫官麼?”崔纓不由得怒喝道。
其中一個斜着眼,瞟了瞟铖兒頭上的傷,虛作一揖,慢悠悠下階來,崔纓忙喚自己的貼身侍女跟上,一并去後院打些涼水。
身後傳來幾聲幸災樂禍的嘻笑,崔纓猛一回頭,直勾勾地盯緊那四雙眼睛。
被盯得緊了,何晏便仰頭,悠然望天,故作觀雲狀。
濃雲密布的天氣,此刻卻并未下雨,仿佛仍差些氣候,須多攢些雲氣。
發笑的自是何晏曹矩兩兄弟。
數月前,在後園中,他們亦是如此嚣張跋扈的。那曹矩小小年紀,不過五六歲上下,竟已滿身戾氣,看來确實沒少受其兄品性“熏陶”。至于年紀與何晏相當的秦朗和曹上,則略顯尴尬地束手,站立其旁。秦朗同何晏一樣,也是曹操的養子,但平日在府中,卻比何晏更要收斂謹慎些,而公子上性情随他母親孫姬,向來懦弱寡言。還有個已經及笄,看着純善無欺的女孩曹憲,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猶猶豫豫的模樣。
誰是今日的肇事者,心中已然有數。崔纓蹲下身,捧着铖兒的臉,認真問他:
“男兒有淚不輕彈,铖兒,你忘了阿姊跟你說過的了嗎?”
铖兒咬了咬唇,頭搖得跟撥浪鼓般:“不,铖兒沒忘……”
“好,”崔纓拍拍他肩膀,正色道,“聽着,倘是自己不仔細撞的,就不許再哭一聲;若是旁人将你撞的,便伸手指出那人,阿姊自會替你讨回公道!”
铖兒聽罷,漸漸止住了哭,他似乎抿嘴思量了些什麼,片刻後,才緩緩将手指向何晏身旁,那比他還矮一個頭的小曹矩。
小曹矩仍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壞笑,一旁的曹憲卻木讷上前,滿臉愧紅:
“崔妹妹,适才,令弟在府外說要尋你,恰巧我經過府門,便引他入府,正要送至大夫人處……不曾想,阿矩他們四人正從外街歸來,一時追逐打鬧,無意間撞倒了令弟,令其磕到門限……”
未及曹憲說完,一旁的何晏就挑眉矢口否認道:“想是姊姊看花眼了吧?嗯?分明是這崔小公子自個兒為門限所絆,迎頭撞上的梁柱,如何能怪阿矩呢?”
曹憲把頭低得更低了,她連連向我緻歉:“崔妹妹,是我這當阿姊的不是,沒有看照好他,還請妹妹不要怪罪,莫将此事告訴大夫人……”
崔纓擺擺手,起身将铖兒托付給崔府的女婢,繞開曹憲,徑直走到何晏曹矩跟前,目光如炬。小曹矩嗖的一下,躲到他阿兄身後去了。
“‘始作俑者’,此時不肯躬自緻歉,更待何時?”
崔纓直視着何晏的眼睛。
何晏依舊一身錦衣,雙手叉腰,他笑了:“都言崔氏妹妹學識過人,怎地,連孔聖人的言辭都會用錯?”
“始作俑者”泛指惡劣風氣的創始者。
何晏當然聽不出,崔纓在譏諷他将來首開服用五石散風氣的事。
“你到底給不給我弟弟賠罪?”
崔纓握拳上前,語氣淩厲,将前世的脾性展露無疑,全然忘了這個時代的秩序。
而何晏仿佛聽到了從未聽到的好笑的話,他将雙臂環抱,露出一口白牙:
“崔妹妹可是又犯病了?我為長,令弟為幼;我為尊,令弟為卑。你怎敢教我做事?”
“兄不友,弟何恭?何平叔,莫欺少年窮!”
“我何晏今日便是要欺你,又能怎樣呢?”
何晏也提高了音量,他仗着個高,隻傲然俯視氣得顫抖的崔纓。
步步容忍,對周遭流言蜚語充耳不聞,以為逃避就是最省事最輕松的解決辦法,可結果呢?隻越來越助長了他人氣焰,以至殃及親近之人!不用說都能猜出,定是何晏聽到铖兒是崔纓弟弟後,故意指使曹矩推搡铖兒的。
崔纓最後把目光投向更年長的曹憲,期望着,她能說句公道話,可她眼神慌亂,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
崔纓又悲又憤,隻恨自己仍忌憚何晏其母府中地位,不能掄起拳頭立即将他教訓一番,可回首看了一眼铖兒,漸漸克制住怒氣,心想着先将他帶去房中治傷更要緊,遂折回遠處,拉着铖兒的手就要踏門入府。
白面虎卻又在這時,擡腿擋住了府門,小曹矩也狐假虎威站在另一頭。
“哎——妹妹來這府中也有些時日了,還不知外男不得入内府的規矩麼?”
那張姣好的面容,此時此刻,竟教人覺得無比憎惡。
拳頭在袖中被崔纓壓得關節聲直響,胸臆間,一股積蓄了數月的火氣頃刻就要噴湧而出。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忍氣吞聲,也決不能忍氣吞聲。
“怎麼?不服氣?”何晏哂笑道,“來,哭幾聲,說不準本公子一時心軟,就放你過——”
未及話畢,何晏已被崔纓拂袖揚面,他大概以為崔纓真想扇他那張金貴的臉,趔趄得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