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崔纓都不常生病,得過最大的病,不過感冒發燒這樣的小病而已。
可小病,往往最能緻命。
就像前世那場流感一樣。
起初,并沒有多少人對它在意。
直到它觸及人類集體生命。
她這具軀體,雖與前世相差無幾,卻遠不如那時健朗抗菌。來曹府第二日,就吹了半日冷風,還經受了傾甕的涼水潑頭“洗禮”,結局自然不出意料。
崔纓病倒了。
病得十分嚴重,三日來高燒不退,她恐懼地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從未體驗過人間疾病的困苦,從小就有副鐵打的身軀,似乎并不是什麼好事。譬如被人養在溫室的花兒,好看不中用,一遇風霜,便會蔫了。
開始隻是滿臉通紅,雙耳滾燙,有些頭暈,朦朦胧胧中,還能看見侍婢在榻旁來回踱步,向戶外張望,焦急地等待醫官。
後來便是耳鳴、頭痛、惡心,喉嚨裡像是有團烈火,崔纓隻能在榻上不停打滾,最後竟動彈不得,意識完全模糊不清了。
人若是死了,還會有美夢可做麼?
病中無夢,隻是在魂遊太虛。
偶爾能聽到外界幾句時有時無的人聲,像是在呼喚着她的名字,卻是怎麼費力,她也睜不開眼睛。
不知迷糊了多久,崔纓突然感覺到,有人捏着涼帕,為她拭去額間密汗。接着手臂便被人抽出,很快又放回被子裡,最後,隻聽見兩人小聲對話:
“先生,此疾奈何?”
“夫人,情況不妙,……今年風寒,來勢洶洶,早在邺中流傳。貴女病情,能否轉圜,隻怕,全賴天命了……”
……
四周突然吵鬧起來,有呵斥聲,求饒聲,有銅盆撞地聲,更有婦孺啜泣聲。
似乎,有不少人圍在她的榻側。
從未受人如此重視,這樣想想,此刻即便死了,也别無遺憾了。
“你們父親,今早又出門去了,若今日有事,我該如何向他交代啊……”
古代幼童染上風寒早夭,可謂再尋常不過了,何況像三國這樣的亂世呢?
難道,我崔纓真的要命喪于此了麼?
“阿母何憂?天命之說,愚惑之甚!纓妹妹看似羸弱,心卻堅硬,此番小疾,必不能有所加害。”
好像,是曹植的聲音?
崔纓分辨不出。
她頭痛欲裂,雙頰如炙,難受至極。
倏而,一隻冰冷的大手覆上額頭,她我微微抽搐,顫了顫眉。
“纓妹,纓妹——”
這回聽得很清。
是曹丕在榻邊喚她。
意識若有若無,崔纓聽不甚清曹丕其餘話語,隻覺全身已渾然散架。此刻的她,早無半分力氣,連呼吸都覺着困難,根本睜不開,似有千鈞重的眼皮,更不論應聲了。
氣若遊絲,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痛苦而恐怖的狀态了吧。
良久過後,崔纓仍然應答不上。
她隻有一滴濁淚,自那眼角滑落。
委屈,還是委屈。
複陷不知時間流逝之昏厥深淵。
…… ……
那場流感,來得迅猛,來得措手不及,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崔纓快不行了,甚至早有丫鬟們備下殓衣與草席。
可她到底沒有死透。
不得不佩服地說一聲,老天爺,您待她真夠仁慈的。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崔纓漸漸恢複了聽覺、嗅覺和觸覺。
雖然臉還是滾燙,但偶有清風,掠過面龐,像是帶來新生。
可四周已寂寥無聲。
她聽見自己對自己說——
崔纓,醒來吧,醒來吧……
忘掉過去的一切,在曹府重生吧……
你前世不是最愛三國那群可愛可敬的人兒的嗎?怎麼就不敢大大方方地去接受新世界的挑戰了呢?怎麼就不敢放開手去幹你想幹的事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了呢!?
怎麼,就活不下去了呢?
道理擺在你面前,你不是不懂,你根本就是不想去懂!
因為“懂”的代價對你來說,真的太痛苦!
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你想哭嗎?
你肯定想。
可我隻想為現在的你而哭!
前世那個不肖女崔纓,她已經抱憾離世了!
你沒有心病了!你沒有!
将來,也不會再有!
崔纓!起來!起來啊!!
被這幾聲怒喝驚醒,她猛然睜眼,“蹭”地一下從榻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