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家宴,崔纓如坐針氈,舀幾口臘肉拌飯便沒有了胃口。
結束後,曹植被曹彰拉去府外騎馬散心,曹丕領着甄妤,揚長而去,後面還跟着一群小心翼翼的侍婢。
崔纓心有餘悸,失魂落魄,倉促逃離,像隻誤入人戶的麻雀,在後園四處亂撞,不幾時,便與諸公子小姐走散了。
雪雖停了,寒氣卻并非消減,碎石小徑也還潮濕一片。
曹府闊大,她繞進石林迷了路,一時竟尋不得方向出來。
在外面待的時間久了,隻覺渾身發冷。
一擡頭,枝頭竟真有一隻麻雀撲棱着翅膀,遠走高飛了。
小崔纓擠出一個微笑,遠遠望着那隻雀兒,滿眼都是羨慕。
她并未意識到,剛旁觀完曹家長女災難,自己即将也要面臨一場惡虎擋道之險。
一隻白面虎、一隻笑面虎、一隻矮腳虎,就是在這個時候,從假山石旁蹿出,堵住前後進退之路的。
“崔妹妹,這是想去哪兒啊?”
白臉公子環抱雙臂,逼近前來。
崔纓步步後退,終于站穩立住。
崔纓凝了凝神,定睛看着他,說:
“何晏,前大将軍何進之孫,字平叔。”
何晏“呵”了一聲:“沒規沒矩的鄉下丫頭,倒還有點眼力見,竟認得本公子。既如此,兄長的名諱,也是你可随意說出的麼?”
“公子姓何我姓崔,你我何時有兄妹之說呢?”崔纓平靜地笑了。
“本公子很好奇,我阿翁留給我的表字,你一個外人如何得知?可是公子植告訴你的?”
我何止知道你的表字?你将來生死結局全都了如指掌。今天真是沒心情跟你們這群小屁孩兒玩。崔纓撇了撇嘴。
“唉,晏公子有位厲害的阿母,在這府中,誰還敢打聽您的事兒呢?崔纓還要去大夫人那兒受誨,無暇奉陪,就先走一步了——”
崔纓說着便要擠出去。
身後忽被人猛地一推,她一個踉跄仆倒,重重地摔在碎石地上,手掌随即擦破了皮,羅裙下擺也被弄髒。
摔跤的醜态即刻引得三人一陣撫掌嘲笑。
崔纓咬咬牙,按着石子,從地上支起,艱難轉身,欲看清那背後推她之人。
“呦,弄丢了我們的‘将軍蟲’,還當沒事人一樣,這就想走麼?”
壯公子高大無比,他兇煞張臉,撸起袖管,露出了拳頭。
果然,他們是因此事來尋麻煩的。
何晏笑道:“我說崔妹妹,‘尚書郎’在這邺城‘戰無不勝’,可是本公子費盡心機得來的,你預備怎麼賠我呢?”
崔纓冷笑道:“區區竈雞子,你一富貴公子,還會買不起麼?”
“崔妹妹,這世上,很多東西,不是錢能買來的。”
“你果真是個聰明人,這些道理原來你都懂。但願将來,你還記得。”崔纓頗有深意地笑道。
“将來?”何晏挑眉迷惑。
“少跟她廢話,阿兄你瞧!她有串玉組佩!”
矮公子眼睛亮得跟賊一樣,他說完,便一把拽住曹植送她的那串玉組佩,拼力她争搶。
矮公子看着不過六七歲,力氣卻跟小牛犢一樣,很快就從崔纓手裡奪走了組佩。
“還我玉佩!!”
小崔纓氣得跳起,卻被壯公子一把揪住腦後的頭發,往後扯去。
她瞬間回憶起,去年初見袁譚時的場景。
何晏瞟了眼玉組佩,皺起眉,隻努嘴道:“這玉佩拿不得,還給她。”
“為何?”
“說了不要就是不要,連阿兄的話你也不聽了麼?”
“哼!”
矮公子信手将玉組佩砸在一旁泥地裡,佩身頓時便沾滿了污泥。
“平叔,難道就這麼放過她麼?”壯公子亦不滿意。
“哈哈,這賠償有什麼意思呢?今日不若給她一個小小教訓,教她知道吾等的厲害。”
何晏站着不動,隻給壯公子眼神示意,壯公子會意,抓着小崔纓頭發的手一松,又将她推倒在地。壯公子側身從假山角落端起一隻廢棄的水甕,徑直上前,竟将甕中新積的冷水,自上而下淋在她頭上!
小崔纓還沒反應過來,徹骨的寒意就已襲遍全身。每一個毛孔,都震怖得一張一合。待水流過去,她睜開緊閉的眼,雙手捂着頭,往下摸去,便摸到黏在兩頰上濕漉漉的頭發。
瞬間的耳鳴過後,她隻聽見旁觀三人不住地狂笑。
笑!笑!有膽,你們再笑一次!!
小崔纓下意識在身後摸出一塊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