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梳洗畢,遣開女婢,崔纓兀自擇衣穿戴。
她心下想着,今兒是入府第一日,終須穿得得體些,且氣溫又有所降低,便仍舊披上架間那件,曹操賜予的赤紅色的白狐絨裡鶴氅裘。
崔纓搓暖手,正要開門出去,迎面撞見“漂亮眼睛”擡手作叩門狀。
“……”
檐外飄着小雪,他今日,換了身天青色的曲裾。
崔纓看呆了眼。
“怎麼?隔了一夜,這就不認識了?”
“你來做什麼?”
曹植側身抱臂笑:“妹妹好生無禮,清晨見了兄長,竟也不叫一聲。”
“我們很熟麼?”
崔纓嘴角輕揚,也學着他環抱雙臂:
“某人不過早我一日出生,就貪這嘴上便宜,還上瘾了。人前是禮節,私下彼此同齡,‘彼此彼此’,誰也不比誰高貴。還是講明白些,以後你若仗着身高,要想讓我喚你一句‘阿兄’,可難着呢。”
曹植被崔纓逗笑了,朝自己豎起右手大拇指:“哼,不過第一日,就敢如此跟我說話,以後,我定教你心服口服!”
“好啊,若你不如我,就須私下喚我‘阿姊’,如何?”
“成交。”
“不許摸我的頭發!當我好欺負嗯?”
“我也不是好惹的,以後你須小心了。”
“嘁。”
崔纓撇撇嘴,繞開他,正要下庭去,卻被他拽起手臂就跑。
“喂!你帶我去哪兒?”
“哈哈,是母親命我來喚你的啦,早膳馬上開始了!就你才剛睡醒!”
“哎,你慢點!”
……
秦漢時尋常人家每日不過兩餐,但曹操畢竟是一朝司空,平日府中應備有不少點心,以後更無須擔憂不到飯點肚子就餓的問題。
“我們這是要去前堂麼?”
“對!是家宴,父親早派人傳了話回來,說很快就回府了。”
啥?司空府家宴?那一定滿案都是豪華美食喽!?什麼牛肉、羊肉、鮑魚、野雞、天鵝呀……各種山珍海味,肯定應有盡有!
崔纓興奮不已,饞得不行,正幻想着,等會兒如何一面大快朵頤,一面還要保持儀态,結果上階一個不小心,險些被絆倒,幸由曹植扶住。
“真笨!”他譏笑道。
崔纓隻癡癡地笑,拍拍胸脯作松氣狀。
自南皮獲救以來,拘束于崔氏女身份,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酣暢淋漓地快跑了。一時心情舒暢,忘卻煩惱,也不覺得冷了。遂搴起下裳,大大方方地跟着曹植,在後院裡飛奔起來。
美食!吾來也!
曹植拉着她的小手,嬉嬉笑笑,踩過曲池梯橋,繞過風亭水榭,穿過一條又一條缦回長廊。登上雲階,滿目盡皆碧瓦朱牆。仰頭,便是鬥拱翹檐,俯首,卻是閣樓棧道。
檐外飛雪亂舞,雪花附在風鈴身上,也貼在小崔纓的臉上。明明是冬季,她卻能聞到,庭下萱草的芳香,正伴着清風,悠悠然蹿入鼻中。
焉得谖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
眼前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玩性十足,正頗得意地扮演着一個好兄長的模樣。頻頻回首,一颦一笑,蓦然間,竟令她有幾分心動。
曹植忽而撒開手,趁她走神際,又故意揉亂了她的頭發,一閃腰,躲開了她的徒手反擊。
崔纓雖跟不上曹植的腳步,但仍笑着拼力去跑,并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将他追上!
園裡四處萦繞着他倆的笑聲,幾乎都要将冬眠的蛇蟲都驚醒了。
那笑聲太爽朗,太嚣張,最後的最後,隻與風聲、鈴聲、落雪聲、腳步聲、組玉铿锵聲,一并消融在這幽深宅宇之中。
……
他們兩個既高聲歡笑,追逐打鬧,從後院小園跑到前堂的廊道上,一路仆婢紛紛側讓。忽而經過一座四角亭,碰上四五個少年,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皆是公子打扮。他們正擠在一塊,不知在玩弄着什麼。
崔纓不經意間碰到了其中一人的胳膊,他一個沒拿穩,手中小竹筐便翻覆在地。一隻蟋蟀頃刻便從筐中飛跳而出,再一瞬,辄沒入欄外枯草叢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