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跑了!我的‘尚書郎’!”
“快!捉住它!别讓它跑了!”
少年們紛紛炸開鍋似的,忙命仆婢去叢中捉蟋蟀。
其中有個五六歲的小公子,眼神兇狠,趁亂推了崔纓一把:“還我們的将軍蟲!”
崔纓踉跄着後退數步,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曹植跑得快,遠遠見她停了下來,忙回頭笑着朝她招手。
蟋蟀主人是個錦衣華服的美少年,年紀與崔纓相仿,比曹植略矮一些,身瘦如松,膚白如雪,披裘佩刀,烨然若神人。他雙手叉腰,一聲不吭,隻上下打量着小崔纓。
白臉公子身後還有個年紀較長的公子,他體态偏壯,滿臉怒色,正要揮拳上前,被白臉公子橫臂攔住。
“公子植在呢。”他使着眼神,小聲道。
崔纓應着曹植的呼喊,面露愧色,向蟋蟀主人鞠躬道歉罷,快步離去,根本不敢回頭。
那白臉公子不知是曹操哪個公子,穿得竟比曹植還要華麗,看着并非善茬,今日将他得罪了,日後須留心提防才是。
曹植溜得極快,崔纓沒來得及問他剛才那幾個公子的身份,他的人影就在廊拐間不見了,待走到前堂時,才瞅見他倚在門柱前,正喜出望外朝階下揮手。
“三哥!三哥!這兒!”
三哥?那個膂力過人的“黃須兒”曹彰曹子文麼?
崔纓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果見下階大踏步走來一健碩青年,跟曹操有七分相像,約莫十六七歲,卻比曹丕還要強壯高大。他背弓提劍,滿面春風,膚色略黑,看得出是久經暴曬的習武之身。他兩步作一步,咯噔咯噔便踏上階來。
“植弟,吾來遲矣!為何還未入堂?”
“乃靜候三哥,共赴家宴也!”
曹植笑眼盈盈,替曹彰卸下箭囊,反背在自個兒身上,曹彰哈哈笑着,與他互搭着肩膀。兩人像是十年未見似的,說說笑笑,聊個不停,末了,居然将我撂在一旁,徑直走入堂去。
崔纓愣了愣,即刻攬裙跟了進去。
喂喂!見了親哥,這就把我忘了嗎?
門口仆婢進進出出,崔纓端起手,謹慎地避開他們,生怕撞翻大大小小的漆盤漆盒。
大堂寬敞明亮,時辰尚早,此刻并無多少公子小姐到場,卞夫人正有條不紊地指揮着下人們,左右并排擺置矮幾,鋪設席墊并席鎮,且按不同規格擺弄食案餐具。
給卞夫人行過請安禮後,在女婢的牽引下,崔纓于左側次列次行坐下,曹植和曹彰卻在對面首席次座坐下。首席首位留了兩個空,想來,定是曹丕和甄妤的。
席座不同,幾上食物、餐具也有明顯區别,譬如左側席位,雖與崔纓同在一排,食案上的陳設卻是首席規制,漆器顔色偏紅,且有彩繪雲鳳紋,菜式也多了幾樣。
崔纓低頭細看,面前漆案,沒有想象中的山珍海味,隻有一盤麥飯,一小盤臘肉,還有一小盤切得細薄的生魚片。那裝着長勺的瓦罐裡,不知是菜湯還是肉湯,反正聞着味兒就十分清淡。
失望之餘,她反而對曹植母親油然起敬。
昨夜見卞夫人衣着樸素,不佩珠玉首飾,今日尋常家宴,亦不敢奢靡加餐,有半分逾矩。前世素聞卞夫人以儉持家,以為不過《魏書》美飾。如今親眼見證了,才知此人,果真不負曹操賢妻之名。
廳堂外,陸陸續續進來許多公子小姐,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他們遙遙望見了小崔纓,皆竊竊私語。小崔纓收回目光,提心吊膽地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敢東張西望,放松警惕。
适才在亭中碰見的五個曹氏公子,此刻也入了堂,除了那偏壯的公子去了末席,其餘四人,皆在次席前排坐下,而白臉公子高居首位。
看來,他們在府中的地位,确實非同一般。
俄而,曹操衆姬妾亦款款而至,在丫鬟婆子們的攙扶下,她們各自坐定。
夜裡看的不甚清,今日晃晃明光下,崔纓方覺施朱傅粉的一行女眷,皆上下矜貴,姿容昳麗。但衣着打扮,又說不上奢華,隻些許金翠首飾作為點綴,教人看在眼裡,是十分舒服的景緻。
左側忽現一麗人倩影,翩然席地而坐。
小崔纓端着手,不敢打量她,餘眼卻瞥見,她悠悠然搖起扇子,不住地打量着自己。
小崔纓被她盯得心裡發毛,半晌後,終于忍不住偏過頭去。
目光落處,是一雙纖纖素手,以及一柄竹篾編織的便面。
扇形不方不圓,扇面有數重紋飾。細看猶見,竹絲盤桓曲折,如虬龍婉蜒,朦朦胧胧,又似紅霓氤氲。霜雪般的手腕,随着扇葉徐徐柔轉,時而扇來一陣幽風,夾帶着似有若無的白芷、杜若香,絲絲縷縷,聞之,若有绮纨拂面之觸感。
再往上瞧,隻見那姑娘身着绮紗真絲襦裙,看着不過二十出頭,頭梳垂鬟分髾髻,耳著明月琉璃珰,眉畫遠山含愁黛,眸若星璨玉石彩,面比桃花隔葉笑,腰如約素氣若蘭。淺施绛朱,倚風含露,輕颦微笑,盈盈脈脈。
她就這麼右手執扇,左手翹指,虛托着臉,慵慵懶懶地斜倚在案幾沿,對着小崔纓微笑。
如果說,甄妤的美,是秋葉靜落、清雅出塵的美,那她便是夏花爛漫、高貴妍妝的美。
她坐在那兒,精緻幹淨,貴氣四溢,不像個公府小姐,倒像個皇家公主。
注意到自己這一排皆是曹操之女,崔纓立刻反應過來,眼前之人,應當就是曹植的長姐——曆史上有名的曹魏清河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