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司機到了。”李絮多此一舉地提醒他。
言漱禮單手點掉煙灰,淡淡“嗯”了一聲。
以雨夜落櫻作襯,他抽煙的姿态更顯俊逸貴氣,不緊不慢,有種徐疾的雅。
瞧她的眼神亦是如此。
李絮被瞧得心生微瀾,莫名溢出一種受困的悸懾。半晌,才掀了掀嘴唇,鬼使神差地開了口。
“傘。”她輕聲道,“可不可以借我?”
出乎意料的一句問。
自己講出口都覺荒謬。
言漱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低頭端詳着她,既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
“雨停了。”他把傘稍稍掀開,示意她向外望。
李絮将手伸出去,燃燒的煙果然沒有被澆熄,地面的水窪也不再晃動,惟有早櫻疏疏地落。
“現在停了。”她打開掌心撫摸了一下風的形狀,漫不經心講,“總感覺還會再下。”
言漱禮靜了片刻,“打算什麼時候還。”
“這麼小氣?”李絮雙瞳剪水地含笑打量,“你又不缺這把傘。”
有借無還。
讓她講得這麼理所當然。
“你自己說的。”言漱禮捉她字虱,仿佛機器奉行嚴格标準,“‘借’。”
“顯得禮貌些。”李絮毫不羞赧地聳了聳肩,厚着臉皮得寸進尺,“要不然你送我?就當作是這支煙的回禮了,我會心懷感激地收下的。”
風似藍色一汪水,無聲地沖刷此間,将話與話之間的空隙壓得分外擁擠逼仄。
她的态度太遊離了。
猶如一尾分開海水的、光滑的魚,主動躍入船舟,卻又怎麼都無法徒手捉住。
以至于言漱禮的眉宇間都漸漸凝了層霾色。
“我不缺這把傘。”他神情冷峻,咀嚼字句般低聲,“難道你就缺麼。”
“缺啊。”李絮似笑似歎,“畢竟我運氣實在太差。回來的每一天,都是下雨天。又總是三心兩意,買一把丢一把,總是弄丢傘。”
真假摻雜。
懇切的僞飾。
顯然不是對方想要的答案。
言漱禮面無表情地沉默良久,聲音毫無起伏,低而冷淡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李絮。”
李絮不習慣被他直呼姓名,心髒被攥緊般皺了皺,但仍習慣性維持笑意,“嗯?”
很難分清這究竟是輕蔑、恻隐、抑或其他的什麼東西。
言漱禮眼神像雨一樣淋過她。
令她驟覺春寒料峭,今夜其實并非賞櫻的良夜。
“你知不知道自己這麼笑的時候——”他頓了頓,聲音低低的,“其實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有刹那啞然。
在這個潮濕、朦胧、隐晦的瞬間。隔着一片霧眺望另一片霧。有種不受控制的古怪情緒在心底滋長。
可是言漱禮太冷了。
冰刃那麼鋒利薄冷。
即使有幾分時隐時現的欲望附麗其上,亦很難讓人生出不切實際的遐想。
李絮将銜于唇間的香煙拿開,撥得唇環生硬地晃了晃。
她收斂表情,不再露出那種裝飾虛榮心一般表演性質的笑,隻靜靜望向那雙深邃而冷漠的琥珀色眼睛。
“你覺得我在騙你嗎。”她好輕好輕地問。
卻又不是問。
言漱禮沒有應聲,面沉如水地與她對視。仿佛在透過櫥窗玻璃審視一副旁逸斜出的拙劣畫作。很久很久,那道透骨的目光才重新歸于消寂。
他夾煙的手越過她腰肢,避開不必要的觸碰,将剩餘無幾的萬寶路摁滅在煙灰柱裡。
“我不在乎那種無關緊要的事。”
靜谧的櫻樹下,李絮聽見他在耳邊沉聲。
“既然不想還,那就由你,不必還了。”
沒有發生任何需要李絮焦慮的狀況。
言漱禮既沒有跟她上樓,也沒有再停留多一秒,甚至沒再跟她講任何一句話。
他維持着那份不逾矩的紳士風度,捉住她的手,攤開她掌心,幫她将傘握緊。
最後低低瞥落一眼,他掀開傘面,步入夜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純白建築。
車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李絮停留在原地,甚至無法目送。
她怔怔撐着一把于當下而言華而無用的傘,被花期将逝的早櫻拂了一身,被無聲燃盡的煙燙傷了手指。
夜晚遲鈍地褪色。
雨停了又落,或許從未真正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