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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絮久違地遭遇了失眠。
翌日起來,不知是不是一個人在江邊吹了太久冷風,隐隐有些頭暈腦脹,還有些鼻塞咽痛的症狀。試着說了句話,鼻音都重了些。
後知後覺感到不太妙。
怕會是中招了甲流。
飛佛羅倫薩時間不短,就算是走亞港出發,至少也要十幾個小時。
李絮吃過一次感冒硬飛長途的苦。那時起飛降落時外界氣壓快速變化,她腦袋翻天覆地,一陣又一陣尖銳的疼,嗡嗡的,差點以為自己耳朵要被鋼筋紮穿了,馬上要聾。落地以後也沒即刻好轉,聽力還蒙了兩天,沒少遭罪。
想想都有點心有餘悸。
為免拖延行程,與陳彧在國内碰面。她抱着被褥做了一會兒心理準備,還是決定小題大作一回,就近去醫院挂個号看看。
簡單洗漱完,妝都懶得化,她頗有些事後找補的意思,挑了行李箱裡最厚的那件高領毛衫和廓形西裝出來穿。
臨出門看了看窗外的綿綿霧雨,又折返,将倚在旁邊的那把傘帶上了。
酒店樓下餐廳出品不錯,她沒折騰另找,直接下去找了個靠窗位置。
今日工作日,還未到正經午餐時間,餐廳食客寥寥,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保持得很足,連侍應生都顯得分外空閑。
李絮權當吃brunch,翻開菜單,要了一份藍莓奶酪酸面包,一客無花果三文魚沙拉,再加一件孔泰巴斯克和一杯紅茶拿鐵。
李絮對吃不怎麼挑剔,口味很易把握。她喜歡一切安慰食物,不限于巧克力、糖果、芝士等甜食,也永遠不會拒絕咖啡和酒精。
菜品上得迅速。自己一人,毋需講究什麼禮儀不禮儀。她一手拿餐叉,另一手懶懶滑動支在桌面的手機橫屏,點開《小小旅人》的遊戲界面,例行花費幾分鐘幫Liam做每日日常任務。
因為李絮很懶,常常錯過運營活動,又吝啬孤寒,不肯猛猛氪金。所以她的Liam,對比起玩家排行榜上其他光鮮亮麗的Liam,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小窮鬼,絲毫見不到任何發家緻富的可能性。
将今日辛辛苦苦攤煎餅掙到的金币交給黑心飛船維修工,正使喚着小怪獸準備到村裡超市逛一逛,看看有沒有打折種子可以撿漏,就聽見現實鄰座傳來細微異響。
李絮挖了一小勺巴斯克送到嘴邊,順勢望過去。
甫一轉頭,就蓦然撞見一張明晃晃寫滿厭惡的臉。
侍應生引着兩位年輕女士入座。一個染粉發穿古着,妝容誇張,渾身叮叮當當的,打扮很亞。另一個精緻甜美,走學院千金風,一身法意白高定斜紋呢套裝,朱羅紗領口紮着蝴蝶結,襯得臉型流暢小巧。
向李絮投來嫌惡目光的,正是後者。
見李絮也注意到了自己,她即刻避開視線,滿臉不屑地别過臉,尚未落座,就重新拎起包要走。
“都說了不要來這家,又舊又難吃,你非要來!看吧,路上追尾也就算了,還碰上倒胃口的晦氣東西。”李翎沖同伴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發脾氣,“走啦,費事眼冤!對着這麼個東西,佛都有火,誰還吃得下。”
“憑什麼是你走啊。”
她閨蜜慣會冷嘲熱諷,直接扯她坐下來,一邊欣賞自己剛做好的美甲,一邊看戲似的瞥過去。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能令鄰座的李絮聽清。
“你才是名正言順的麗珀千金,哪有正牌給水貨讓路的道理?哦,欺負你和潘姨人好心善面皮薄啊?做雞做三都講究職業道德。哪個像她那媽似的,插足完别人家庭,讨着了長期飯票,還不感恩知足,還要吃碗面反碗底,反過來給人捅刀子,一點臉面都不給恩客留的?被丢掉的小賤種也是,不識趣滾遠點,還要招招搖搖晃到正主眼前來,惡不惡心啊,難不成真想觍着臉分你們兄妹倆身家?哇,好有膽,也不怕遭天譴!”
可謂字字珠玑。
李絮不禁感慨。
在意大利待久了,防禦有所松懈,自己當真是很久沒有聽見過攻擊力這麼強、這麼難聽的中文了。
不過難聽歸難聽,卻不是全無道理。
她慣會忍耐,也慣會裝作風平浪靜。此刻便隻置若罔聞,低頭繼續吃完那半塊巴斯克,又有條不紊地将拿鐵飲淨,喝了一點檸檬水漱口,才擡手喚侍應生結賬。
離座時,李翎一動不動堵在過道,抱着手臂忿忿斜睨她。
李絮垂眼看着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心平氣和地講了句,“勞駕。借過。”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勞我的駕?”李翎曆來跋扈驕縱,大庭廣衆之下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不年不節的,又沒死人,你突然回雲城來做什麼。”
說得好似過年過節,她就可以被允許回來似的。
其實就連唯一拿她當李家人的奶奶,前年舉行的葬禮,她都沒名沒份,沒資格出席。
“回來看個醫生。”約的看診時間快到了,李絮無意跟她起沖突,随口敷衍了一句,從手袋拿了片口罩戴上,好心建議道,“最近甲流多發,你還是和我保持一下距離比較好,免得傳染。這病症狀可輕可重,搞不好運氣差,真的會死人。”
說罷,不等對方反應,便拿齊物件繞了條道,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喂!”李翎穿着高跟,沒法追上去,隻在後面恨得咬牙,差點要不顧姿态把手袋丢過去,“你給我站住!死賤種!我叫你站住!李絮!喂——!”
李絮步速很快。
三步并作兩步出了餐廳,與電梯出來的人群擦了擦肩。她抱着一把傘,禮貌低頭道歉,繼而一刻不停地連續按下關門鍵。
轎廂隻她一人,緩緩下行時,帶來微妙的失重感。
她直視着鏡門中自己面色不佳的虛像,慢慢深呼吸,平複加速的心率。
——“李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