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又哪裡想到多年後的自己,也不過是被天公可以輕易碾死的生靈之一。
“聽說夫人一直在鬧,想從武陵趕過來,可家主不同意,隻好滞留在客棧裡。”
一道老婦的聲音響起,語氣裡不免有幾分哀求之意。寒無衣下意識躲在一旁帷帳的後面,不經意瞥去一眼,頓時在見到一個蒼老的身影時,目光一顫,心中湧起了萬種情愫。
“她已經得到了喬家二十四苑,還想再要什麼!這虞城,我是斷斷不會讓她來的!”那老婦扶着的一位年近五十,錦衣繡有芙蓉的老夫人往裡間走着。
寒無衣沒想到,這虞城來的不僅有喬聞笛,連他的母親喬芙蓉也來了。這喬芙蓉和她母親曾經是親密的閨中密友,也是除了母親最疼愛江輕眠的姨母。
這次,喬家老夫人和老侍女一同到天機閣拿新打的碧玉觀音,而她們此時嘴裡聊着的夫人便是嫁給喬聞笛的揚州女郎茉潇湘。
那老侍女道:“其實夫人這些年,也很辛苦。老夫人何不妨原諒了她?”
老夫人眉眼染着一層悲霜,戚聲道:“我原諒了她,誰又能替我可憐的眠眠,來原諒我?”
那老侍女歎息一聲道:“我知道老夫人怨她占了阿眠姑娘的位置,可如今過去那麼多年,木已成舟都快沉到底,還苦苦揪着當年的事情不放,這不僅是懲罰夫人,更是在懲罰您自己啊!若是阿眠姑娘這次回來,也不希望您這樣折磨自己,您這幾十年過得,何嘗容易啊……”
那芙蓉錦衣的老夫人閉上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這番話打動了,歎了一口氣道:“原不原諒,那也要看眠眠如何說,你讓阿笛身邊的那群人都争氣點,早些找到阿眠,我也能早日安心,不然再蹉跎下去,我都不曉得死前能不能瞑目下黃泉,去見姐姐她們……難不成你讓我告訴姐姐,至今不知眠眠下落,也不知她過得什麼日子,被人欺負怎麼辦——”
話未說完,帷幕後忽然響起一道響聲。寒無衣心神不甯,劍柄無意撞到一旁的瓷瓶,發出清脆的響聲。
“誰——”老侍女忽然喝道。
寒無衣見藏不住,便局促地露出了身影,如果說見到喬聞笛是意料之中,還可冷漠應對,可如果是姨母,她便多了幾分慌亂,不知該如何自處。
老夫人目光逐漸渙散起來,那黑衣人慌張躲閃的倉促模樣,像極了年幼時江輕眠在她面前犯錯的模樣,這些年,老夫人的眼睛早已經哭得老眼昏花,雙目模糊看不清人,但卻一眼就認出這人就是她的好眠眠。
“眠眠,你是眠眠對不對?”老夫人哭着喊着她的名字,哀泣道:“眠眠,你怎麼不理我,我是姨母啊!我是喬姨母……”
寒無衣眸光裡凝着淚珠,不敢回答,隻是看着老夫人滄桑的面龐,心裡一酸,淚水險些湧落出來。
慌亂之中,她連朱顔小箭都顧不得,匆忙倉促地跑走,像是怕被什麼攔住,便再也忍不下去。
而她身後老夫人滿頭白發,邁着蹒跚的步子急忙向外追着,卻不慎磕絆在門檻上,整個身子向前栽去,額頭直接磕在磚石上,破出了淋漓的鮮血,她在地上狼狽掙紮,伸手哭喊着:“眠眠,眠眠!你回來啊!”
可寒無衣,不敢回頭看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寒無衣都不曾半步離開客棧。
蕭缙此去鎮北冀州,難免需要結識一些武林豪傑,其中最需要交涉的便是喬聞笛,如若能取得江湖勢力的支持,那後面很多事情都會好辦一些。
雖有百曉生從中牽線,但蕭缙更多需要自憑本事收複人心,他也知此時寒無衣若肯協助,其中必然少走些彎路。然他深知,寒無衣不願再見這些江湖故人,于是這些時日他東奔西走,也并未叨擾寒無衣。
在蕭缙拜訪喬聞笛的後幾日,喬聞笛卻忽然親自到客棧來。
他此行是來找寒無衣的,但寒無衣卻并不願意見他。喬聞笛隻好在客棧處一聲聲喊着:“在下喬聞笛,還請寒姑娘出來一見。”
誰料寒無衣未曾現身,反倒吵醒了柳元朗一群少年。
“誰啊,大清早吵吵嚷嚷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柳元朗揉着眼睛出來,看見一人時有些恍惚,卻在意識逐漸清醒時辨認出來此人的身份,武陵盟盟主喬聞笛!
他怎麼會找寒無衣?難道!柳元朗心下驚覺,忘了禮儀周全,上前攥住了他的衣袖,急迫地問道:“你為何要找寒無衣,你是不是認識她!難道……她是江輕眠!”
“你說啊,是不是!”
柳元朗激動起來,上次在船上遭到十方鬼暗殺,寒無衣使出了江城的絕技,他便猜測寒無衣認識江輕眠,可是後來寒無衣卻否認了,柳元朗不信,不依不饒地纏着她,寒無衣這才說道自己從天機閣出來,想學江湖任何一種絕技的功法都是可以的,别說是區區江城的絕技,便是百年前銀狐公子李巽衣的亂山劍法,她也一樣學的。
然而柳元朗還試圖證明道:“可你體内為何有純陽功法?”
寒無衣卻說:“純陽功法而已,怎麼?江城學得,别人就學不得了嗎!”
探究觀察了數十天,柳元朗都沒有從寒無衣身上找到半點破綻,她性情舉止毫無半點故人之姿,最後,柳元朗隻好失望放棄。
可是現在,喬聞笛卻也找上了寒無衣,這就說明……
面對柳元朗的咄咄逼問,喬聞笛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楓林之時,他雖有六分确認是江輕眠,但性格和相貌卻完全對不上,可昨日老夫人告訴他巧天工的事情後,他便有九分确認是江輕眠。
但這些年裡究竟發生了何等變故,才讓她性情大變如此陌生,喬聞笛不清楚,而他更不清楚的是,寒無衣是否願意坦露身份,做回江輕眠?
所以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