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窗碰地猛烈被撞開，寒無衣一臉煩躁道：“大早上的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

“喬盟主，怎麼，不過是幾年前搶了你一匹馬，便這樣窮追不舍的要賬嗎！”

這番言論，顯然是将她和江輕眠撇的幹幹淨淨。

喬聞笛心中暗歎了一口氣，隻好順着她的意思說道：“多年前有幸見過一面寒姑娘的劍法，深以為精妙，所以今日邀請比試一番。”

寒無衣低斥了一句，便隻得跟他下樓，剛走幾步，誰料柳元朗卻攔着她，懇求問道：“你是阿眠姐姐是不是？”

寒無衣不耐煩地将柳元朗推到一旁的樓梯欄杆旁，語氣不善道：“江輕眠也配與我相提并論！日後你再将我當成她，我便不再客氣！”

寒無衣沉默地跟随喬聞笛走出了客棧，在上馬車時，掀開簾子便撲鼻一股杜衡香氣，馬車寬敞，布置的松軟舒适，蓮花紋的镂空香爐上袅袅的白煙升起，茶水糕點無一不是那樣熟悉，寒無衣的情緒有一瞬間繃不住，但又壓下了心底的那一股酸澀。

散發杜衡氣味的袅袅熏香裡，喬聞笛的溫言溫語如溪水般流在耳畔，在馬車的簾幕落下的那一刻，寒無衣不禁回憶起當年在武陵的歲月……

因為走火入魔被廢除武功的江輕眠，被喬姨母接到了武陵。楓橋山莊像是一座冰冷的囚籠，讓父女情斷，夫妻夢碎，所有人都将這一切錯誤，歸在了江輕眠的頭上，是她害得楓橋山莊永無安甯。

在武陵喬家二十四苑的江輕眠，整日都悶在屋子裡不肯出門，有時躺在青紗帳中，她怔怔地望着镂花漏光的門窗，抑郁寡歡，暗自垂淚。

大家都說她天資驽鈍，這數十年學劍不過皮毛，本來就離自己的目标那樣遙遠，可如今一身功力盡廢，又哪裡還有機會再攀越心頭的高山。

喬家苑中亦有不少習武的弟子，刀劍之鳴聲傳來時，都是江輕眠最痛苦的時候，她捂着耳朵緊皺眉頭，感受不到自己體内真氣的流轉，丹田之中皆是空空。

或許，她走上的本就一條錯誤的路，或許不該去想和劍有關的任何事情！

門外是喬姨母焦急的模樣，她拍着門各種輕聲哄着江輕眠，想要讓她從屋子裡走出來，邀來城裡妙齡的女子輪番陪着江輕眠散心、遊玩。

喬姨母一旦清閑下來，總是哄着眠眠出門去看十裡長廊的桃花煙波，賞山腰處處清新淡雅的梨花，等着庭院月下的海棠花，散盡千金，也不過是為了哄她一笑。

喬姨母曾經懷有一個女兒，卻不慎小産傷了身體，故将江輕眠當作親生女兒般疼愛着，她待眠眠是真心實意的好，眠眠十五歲的年紀，常常半夜怕鬼驚醒，而喬姨母半夜披着單衣，便匆匆趕到江輕眠的屋裡陪她睡覺。

她對眠眠的好，并不輸眠眠娘親對她的好，眠眠落淚的時候，她會替眠眠擦着淚水耐心笑哄着：“哎呦喂，我們嬌貴的小千金落金豆豆了，姨母要在下面放一個籮筐，好攢着給眠眠以後當嫁妝。”

眠眠會忍不住笑出來，她便将眠眠摟在懷裡，親吻她的額頭道：“我們眠眠這麼好的孩子，姨母可舍不得你嫁到别人家裡吃苦，有姨母在，誰都不許讓我們眠眠流淚。”江輕眠埋臉在喬姨母的懷裡，心底的委屈像是決堤的洪水般湧出，她放聲哭泣着。

喬姨母和喬聞笛都心疼曾經像是小太陽般笑得燦爛的小姑娘不見了，想盡辦法哄她開心，後來才終于從眠眠口中得知了楓橋山莊的變故，和她走後入魔的事情。

眠眠擔心姨母和喬表哥會因此厭惡于她，可喬姨母卻下意識地心疼江輕眠，叉着腰罵着江楓：“他江楓可真不是個東西，拿着不知道怎麼來的野種捧着愛着，倒是将自己親生的女兒不管不問，要不是他那副樣子，眠眠怎麼會受今天的罪！”

喬聞笛知曉武林中人，亦有急功近利而不慎走火入魔者，隻将一身武功廢除，此生不再習武倒也無甚大礙，他花了很久的時間安慰江輕眠，讓她從自己是邪魔外道的自我否定和嫌棄中走出來。

“我知道，我們眠眠不壞的，我們眠眠呢，隻是本性嬌縱了點，江伯伯對眠眠嚴苛，表哥不會，表哥永遠都會對眠眠好，你想學習武，我就替你搜羅天下名劍，找最好的師父教你劍術。你不想辛苦學劍術也沒關系，表哥會努力成為江湖武林的盟主，以後你便是不精武藝，他們也要尊敬你一句盟主夫人，我們眠眠不用辛苦，一輩子也會被所有人圍着寵着愛着。”

17歲的少年，用了年少所有的溫柔，像是捧愛着一顆珍珠那樣細緻入微。

“喬表哥，你說的話都是真的嗎？”少女淚眼婆娑地問，語氣仍有忐忑和不安。

“喬聞笛會愛護江輕眠一輩子，一輩子都不會變。”少年滿眼心疼地将少女摟在懷裡，下巴貼在她的額上，溫柔地像是捧着難得的珍寶般寬慰着。

一旁燈下的喬姨母，也忍不住流了一行熱淚，上前握住眠眠的手，和聲道：“眠眠放心，有喬表哥為你撐腰，以後的江湖人，即便是你師兄江城也不敢不敬你。”

回憶自有幾番柔情，讓人不自覺中熱淚盈眶。

喬聞笛的馬車安穩平緩地駛過虞城的街道，青年成熟帶有幾分鋒利的眉眼，和流暢的下颌線，午時的暖陽透過簾子，忽明忽暗地散在喬聞笛的臉上，兩人相望，竟一時之間，都無語凝噎……

尴尬下，寒無衣隻好掀開簾子望向一旁的風景，從一開始，寒無衣就很抵觸來虞城，近鄉情更怯，因為這裡承載太多回憶，故人和回憶紛至沓來，有太多她寒無衣不敢承受的情義……

又何況是這楓橋山莊呢！

當喬聞笛帶着寒無衣下了馬車時，眼前熟悉的門庭和亂石堆砌的觀景石，大門外兩邊的蓬草長廊，走進院中的花簾遊廊，還有那水榭亭台。

可這一切，原本都燒毀在了十年前的一場大火裡！也怎會……

寒無衣驚詫的眉眼落在了喬聞笛的眼裡，他帶着一抹溫柔笑着道：“我知楓橋山莊對你意義非常，多年前便開始找人修繕，按照記憶中的模樣一處處還原。”

就連那顆院子裡江輕眠自小攀吊的歪脖子樹，師兄們給樹上的松鼠和小鳥做得暖巢和籠子，父親喜歡的石桌棋盤，娘親親手種下的葡萄藤，師姐的秋千架……都盡可能的還原了當時的模樣。